[闰七月十四日]辛酉,上与王安石议行河东保甲,曰:“两丁或不易,只取三丁以上如何?”安石曰:“两丁止就本州岛巡检上番,一岁不过一月半月,又支与粮食,及以武艺较得钱物,何不易之有?若不如此,则三丁番役乃频。又三丁事力未必便胜两丁,恐劳佚苦乐不均。”上曰:“闻开封近勘到府界百姓但有作袄,已典买弓箭,因致怨黩,虑亦有不易者。”先是,皇城司察保丁以教阅不时及买弓箭、衣着劳费,往往讪詈,诏开封府鞫其事,故上语及之。安石曰:“若论不易,则三丁、二丁各有不易者,然府界已累约束毋得抑勒买弓箭。向者冬阅及巡检下上番,惟就用官弓箭,不知百姓何故至于典作袄?又云六月使人教阅,条贯亦初无此,不知何故云尔,恐皇城探报与开封所劾情实未可知。盖陛下于所闻易知之事,尚多非实,则探报口语难辨之事,岂可必信?然自生民以来,兵农为一,男子生则以桑弧蓬矢射四方,明弓矢者男子之所有事。盖耒耜以养生,弓矢以免死,此凡民所宜,自古未有造耒耜、弓矢以给百姓者也。然则虽驱百姓使置弓矢未为过,但陛下忧恤百姓至甚,故今立法一听民便尔。且府界多盗,攻劫杀掠,一岁之间至二百火,逐火皆出赏钱,出赏之人即今保丁也。方其出赏之时,岂无卖易作袄以纳官赏者?然人皆以谓赏钱宜出于百姓。夫出赏钱之多,不足以止盗,而保甲之能止盗,其效已见于今日,则虽令民出少钱以置器械,未有损也。”上曰:“赏钱人所习惯。”安石曰:“以习惯故安之,以不习惯故不安者,百姓也。陛下为人主,当以理制事,岂宜不习惯,故亦以为不安?”上曰:“民习惯则安之如自然,不习惯则不能无怨?如河决坏民产,民不怨决河,若人坏之则怨矣。”安石曰:“陛下正当为天之所为。知天之所为,然后能为天之所为。为天之所为者,乐天也,乐天然后能保天下。不知天之所为,则不能为天之所为。不能为天之所为,则当畏天。畏天者不足以保天下,故‘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者,为诸侯之孝而已。所谓天之所为者,如河决是也。‘天地之大德曰生’,然河决以坏民产而天不恤者,任理而无情故也。故祈寒暑雨,人以为怨,而天不为之变,以为非祈寒暑雨不能成岁功故也。孔子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尧使鲧治水,鲧汩陈其五行九载。以陛下忧恤百姓之心,宜其寝食不甘,而尧能待如此之久,此乃能为天之所为,任理而无情故也。”
[是日]谓安石曰:“逢原必轻俊。”安石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见其上书,欲并枢密院、废募兵。”安石曰:“人才难得,如逢原亦且晓事,可试用也。”
[闰七月十五日]壬戌,执政同进呈河东保甲事。枢密院但欲为义勇、强壮,不别名保甲,王安石曰:“此非王安礼初议也。”上曰:“今以三丁为义勇,两丁为强壮。三丁远戍,两丁本州岛县巡检上番。此即王安礼所奏,但易保丁为强壮,人习强壮久,恐别名或致不安也。”安石曰:“义勇非单丁不替,强壮则皆第五等户为之,又自置弓弩及箭寄官库,须上教乃给。今以府界保甲法推之河东,盖宽利之,非苦之也。请更遣官相度,不必如圣旨为定。”上曰:“河东义勇、强壮,已成次第,今欲遣官修义勇、强壮法,又别令人团集保甲,如何?”安石曰:“义勇要见丁数,即须隐括。因团集保甲,即一动而两业就。今既差官隐括义勇,又别差官团集保甲,即一事分为两事,恐民不能无扰。”上曰:“保甲要亦未可便替正军上番。”安石曰:“王安礼所奏,固云俟其习熟乃令上番。然义勇与东军武艺亦不相较。臣在江宁,见广勇、虎翼何尝有武艺。但使人诣逐路阅试东军及义勇,比较武艺生熟具奏,即可坐知胜负。今募兵大抵皆偷惰顽猾不能自振之人,为农者皆朴力一心听令之人,以此较之,则缓急莫如民兵可用。”冯京曰:“太祖征伐天下,岂尝用农兵?”安石曰:“太祖时接五代,百姓困极,公侯多自军中起,故豪杰以从军为利。今百姓安业乐生,易以存济,军士无复有如向时拔起为公侯者,豪杰不复在军,而应募者大抵皆不能自振之人而已。”上曰:“军强弱在人,五代军弱,至世宗乃强。”安石曰:“世宗所收多天下亡命强梁之人,此其所以强也。”文彦博曰:“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安石曰:“以兵强天下,非有道也。然有道者,固能柔能刚,能弱能强,方其能强则兵必不弱。张惶六师,固先王之所务也,但不当专务强兵尔。”上卒从安石议,令尽依王安礼所奏。彦博请令安石就中书一面施行此事,安石曰:“本为保甲,故中书预议。若止欲作义勇、强壮,即合令枢密院取旨施行。”上曰:“此大事,须共议乃可。”
[闰七月十八日]初,礼官以非始即位而祧为疑,安石曰:“此但改正僖祖、顺祖当祧与否,于礼无嫌。”上曰:“宁拘忌讳乎?此固无嫌。”
[是日]余曰:“太祖敢于诛杀,然犹为史珪、丁德裕所欺而滥诛无辜,不知陛下于欺罔之人,能有所诛杀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