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六日]夏国进表不依旧式,但谢恩而不设誓,又不言诸路商量地界事。枢密院共以为疑,上问如何,王安石曰:“中国与夷狄要以宗祀殄灭为誓非得已,今彼如此,但降答诏:‘甚善。’”文彦博曰:“如此,即今年防秋如何?”上曰:“便得誓表,如何便保彼不为变?”安石曰:“诚如此。”彦博曰:“盟誓自古所有,要之天地神祇尚恐有变,若更无此,如何可保?”安石曰:“若盟誓可赖,即夏国引前誓足矣,臣恐誓与不誓皆不可保。然彼既得岁赐,必不便敢抗拒。”彦博又以为:“羌人狡猾,包藏不可知,如何便敢撤备?”安石曰:“其势可见,即其情可知,恐不足过虑,撤备无妨。”彦博又言:“有盟誓,则彼违盟誓我有辞。”安石曰:“若力足以制夏国,岂患无辞?”冯京曰:“太祖得蜀人与河东蜡书,曰:‘我伐蜀有辞矣。’”安石曰:“太祖偶然有此语,若蜀可伐,恐虽无蜡书,太祖不患无辞。如太祖伐江南,岂有蜡书?但我欲行王政,尔乃擅命一方,便为可伐之罪。如夏国既称臣,未尝入觐,以此伐之,亦便有辞。臣以为不患无辞,患无力制之而已。”上以为然。又论地界,安石曰:“臣本欲议地界者,为环庆占夏国地,若不与降誓前约定,即誓后必复纷纭,今既以环庆地与之,则余路更无足议,不须复问。”
[八月十八日]甲戌,知青州、资政殿学士赵抃为资政殿大学士、知成都府。抃在青州踰年,于是上欲移抃知成都。或言前执政旧不差知成都,成都今又少有人欲去者。上曰:“今人少欲去,但为职田不多耳。抃清苦,必不为职田。蜀人素爱抃,抃必肯去。”王安石曰:“陛下特命之,即无不可。”乃诏加职,遣内侍赍赐召见,劳之曰:“前此无自政府复知成都者,卿能为朕行乎?”抃曰:“陛下宣言,即敕命也,顾岂有例?”上甚悦。上又欲令吴中复知永兴,既而曰:“姑竢中复离成都,东军在蜀,连三次有谋变者。”安石曰:“闻中复颇弛缓。”上曰:“蜀中东军不须多,可减。”安石曰:“向所以置东军,非特弹压蜀人,亦备蛮寇。”上曰:“今蛮皆衰弱无足虑,即东军自可减也。”
[九月一日]余曰:“秦、汉以来,中国人众、地垦辟未有如今日。四夷皆衰弱,数百年来,亦未有如今日。天其或者以中国久为夷狄所侮,方授陛下以兼夷狄、安强中国之事。天锡陛下聪明,非不过人,但陛下用之于丛脞,不用之于帝王大略,此所以未能济大功也。”上以为兵须久练乃强。余曰:“齐威王三年酣饮不省事,一日烹阿大夫,用即墨大夫,出兵收侵地,遂霸诸侯。人主诚能分别君子、小人情状,济以果断,即兵可使一日而强。”
[九月二日]余奏:“既立结吴延征,即须处分。王韶招捉木征,然后蕃部无向背专附延征”云云。潞曰:“夷狄自是夷狄,略近勤远非义。即自已深入险阻,费运馈,不可不计下梢。”曰:“秦、汉以后事不足论。如诗称高宗奋伐荆楚,深入其阻,‘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非是不攻夷狄。如火烈烈,其师必众,师众必用粮食,非是不费运馈。如镇洮更自是中国地,久为夷狄所陷,今来经略,亦不至劳费。”
[九月四日]上欲修河北弓箭社,曰:“须得人人欣赖乃可为。”王安石曰:“但令豪杰欣赖,即能驱率众人。若要人人欣赖,恐无许多官职财物应副。若豪杰欣赖驱率众人,众人成俗,则法立而不可废。今召人饮食,尚有倦而不赴者,况欲什伍之,使从我进退,岂有人人欣赖之理?如畿内事,以近故为异论所摇,陛下以为疑。如金君卿在江西作保甲,以远故异论不到陛下左右,陛下又何尝疑其扰?事须以道揆,不须听无稽之异论。”冯京曰:“河北义勇十八万自足,何须做弓箭社?”安石曰:“河北义勇收人户不尽,河北有许多地,有许多人,何故只令十八万人习兵为义勇,而不可令尽习兵?”冯京曰:“须是丁多方可令习兵。”安石曰:“弓箭手不知用丁多少?”京曰:“亦须丁多乃入社。”安石曰:“今义勇尚只用两丁,如何弓箭社却要丁多?臣以为用两丁为义勇,更令远出上番,却于民不便,然见今如此施行。”京曰:“臣在太原日,若纠得两丁,即令替。”安石曰:“臣读义勇敕,初刺时已或奏称两丁并已刺尽,见今条贯须单丁乃许替,不知太原何故两丁却许纠替?”上令讨论修弓箭社法,安石曰:“弓箭社部分不如府界保法,当如今府界保法修定。”京曰:“义勇已有指挥使,指挥使即是乡豪,如又作保甲,令何人为大保长?”安石曰:“古者民居则为比,比有比长,及用兵即五人为伍,伍有伍司马,二十五家为闾,闾有闾胥,二十五人为两,两有两司马,两司马即是闾胥,伍司马即是比长,但随事异名而已。今令二丁即为义勇,与两丁之家同籍为保甲,居则为大小保长,征戍则为义勇节级、指挥使,此乃三代六卿六军之遗法。此法见于书,自夏以来至于周不改。秦虽决裂阡陌,然什伍之法尚如古,此所以兵众而强也。近代惟府兵为近之。唐亦以府兵兼制夷狄,安强中国,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今舍已然之成宪,而守五代乱亡之遗法,其不足以致安强无疑。然人皆恬然不以因循为可忧者,所见浅近故也。为天下决非所见浅近之人能致安强也。”上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