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余曰:“自古作事,未有不以大势驱率众人,而能令上下如一者。今运数十万人为保甲,又使之上番,乃人人取状,召其情愿。自古作事,未尝有如此者。此乃以陛下每事过慎,故须如此。”
[七月二十七日]上谓王安石曰:“直舍人院文字如许将,殊不佳。”安石曰:“将非但文字不过人,判铨亦多生疏不晓事,为选人传笑。臣怪陛下拔令直舍人院,不知何意。”上曰:“止为将状元及第。”安石曰:“陛下初未尝以科名用人,何独于将如此?”安石又曰:“制诰诚难其人,然于政事亦非急切。”上曰:“说事理不明,不快人意,要当审择。”又问:“起居注见阙,何人可修?”安石曰:“吕惠卿丧欲除。”上曰:“惠卿最先宣力。”安石曰:“非为其宣力,如此人自当擢用。”上曰:“惠卿胜曾布。”
[闰七月一日]余曰:“陛下虽夙夜忧夷狄,然所以待夷狄者,不过如争巡马过来之类,规模止于如此,即终无以胜敌。大抵能放得广大,即操得广大。陛下每事未敢放,安能有所操。累世以来,夷狄人众地大,未有如今日契丹。陛下若不务广规模,则包制契丹不得。”
[闰七月九日]张利一奏:“雄州与北界商量减乡巡弓手,令彼罢巡马,事方有涯,忽奉朝旨依孙永所奏,令抽罢乡巡弓手。北人既见怯弱,即自侵陵,自抽罢后,巡马过河人数比前后人数最多,恐渐须移口铺占两属地。及闻要刺两属人户手背,两属人户见朝廷不主张,更不敢来投诉,两属人户必为彼所占。”王安石曰:“从初自合直罢乡巡弓手,利一乃令权罢,权罢与直罢有何所校?但直罢即分划明,所以待敌国当如此。”上曰:“前权罢,探报言彼亦权住巡马过河为相应,未几,又复过河,此事疑利一阴有以致之。”安石曰:“但罢乡巡弓手,从彼巡马过河,有何所损哉?我既遇之以静,彼自纷扰,久亦当止。”上曰:“若遂移口铺来占地,则如之何?”安石曰:“我所以待之已尽,彼有强横非理,即我有辞矣,自可与之必争。”上曰:“争之不从奈何?”安石曰:“彼若未肯渝盟,即我有辞,彼无不服之理。彼若有意渝盟,不知用乡巡弓手能止其渝盟否?”冯京曰:“且示以争占,即息其窥觑之心,缘契丹自来窥觑两属人户,要占为己田地。”安石曰:“契丹若有大略,即以如此大国乃窥觑蕞尔属户,果何为也?陛下以为契丹所以争校者,为陵蔑中国耶,为中国陵蔑之也?”上曰:“自来契丹要陵蔑中国。”安石曰:“不然。陛下即位以来,未有失德,虽未能强中国,修政事,如先王之时,然亦未至便可陵蔑。所以契丹修城、畜谷为守备之计,乃是恐中国陵蔑之故也。若陛下计契丹之情如此,即所以应契丹者当以柔静而已。天下人情,一人之情是也。陛下诚自反,则契丹之情可见。以夏国土地人民,非可以比中国之众大,又以陛下聪明临秉常小童,至于朝廷纪律虽未尽张,犹百倍胜夏国也,然朝廷终不能兼夏国。送百余逃人来,即中国人情皆有怜夏国之心,武怒之气为之衰沮。以我之遇夏国尚如此,即契丹之遇我可知。不知我以柔静待契丹,何故乃反欲为吞噬侵陵之计?契丹主即位已二十年,其性情可见,固非全不顾义理、务为强梁者也。然则陛下以柔静待契丹,乃所以服之也。”文彦博与京又言两属地从来如此互相争占,安石曰:“为中国边吏与契丹边吏所见略相同故也。若中国边吏变旧态以应之,则彼所以应我亦当不同,不知契丹所以纷纷如此者为何事?”上曰:“为赵用入界。”吴充曰:“已枷勘赵用,然契丹犹不止。”安石曰:“已枷勘赵用,故契丹但以巡马过河,应我添乡巡弓手。若不然,即契丹何惮而不以兵马过河报赵用放火杀人也?”上曰:“张利一与孙永已相矛盾,难共事。”安石曰:“利一本生事,致契丹纷纷如此。今朝廷既毁拆利一所修馆驿,又罢乡巡弓手,利一与孙永所争皆不用,即利一必不肯了边事,留之雄州不便。”彦博以为利一岂肯如此,上曰:“利一如此有何利?”安石曰:“自今边事不了,即利一归咎于朝廷用孙永之言。利一从来争议,乃不见其不当。若自今边事了,则是利一所争议皆不当,永所奏皆当。此即利一利害。利一言议罢巡兵事方有涯,不知陛下见得奏报事果有涯否?”彦博曰:“张利一岂敢如此?”安石曰:“人臣敢如此者甚众,缘陛下威灵未能使奸邪有畏惮,即人人皆敢纵其忿欲之私,非但利一敢如此也。”上曰:“利一生事,又不能弹压赵用,皆有罪。”问谁可以代之,或言刘永年,或言王光祖,上曰:“用王道恭。”安石曰:“臣但识道恭,道恭至寻常。前日见文彦博说冯行己,臣不识,不知行己如何?”上曰:“更不如道恭。”安石曰:“如此即竢与密院别商量取旨。”安石又言:“既不能强,又不能弱,非所以保天下。文王事昆夷者,能弱也。今以金帛遗契丹,固有事昆夷之形。既度时事未欲用兵,即当能弱以息边警;既不能弱,又惮用兵,诚非计也。陛下以为移口铺即须争,如臣过计,虽移口铺亦不足争,要当使我终有以胜彼,即移口铺何足与校?”上曰:“所以畏彼者,以我内虚故也。内实即何畏彼哉?虽移口铺不足校也。内虚者但是兵制不修。”安石曰:“所以不可校者,非特为兵制不修而已。齐景公曰:‘君不君,臣不臣,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若君不君,臣不臣,即虽精兵,孰能收其用?君道在知人,知人乃能驾御豪杰使为我用;臣道在事君以忠,事君以忠然后政令行。”安石又白上:“兵无不可用之时,在人主知人情伪,驾御如何而已。太祖时兵非多于今,然所以能东征西讨无不服者,知人情伪,善驾御而已。”
[是日]台官言进奏官递回奏蝗虫状,言新法须候净尽,方得奏闻。御批:“近据孙求奏进奏官去安抚司不得奏灾伤状,恐亦因此法,可速改,以称寅畏天威、遇灾恐惧之意。捡到新法,令耆申县,县申州,州申转运,转运具施行事状。闻奏净尽则本州岛、提、转各闻奏,乃是进奏官误会条贯。”余曰:“条贯已令本州岛、提、转申奏,安抚司自不须令奏。”上曰:“令安抚司奏何妨?”余曰:“朝廷令本州岛、转运司奏,已是两处奏状,亦足矣。又令提刑司奏,已是多,又恐逐司或有弛慢新法约束。若逐司不职,更互觉察闻奏,不知何用更令安抚司吏人枉费纸笔,递铺虚费脚力。又一处有蝗虫,陛下阅六、七纸奏状,如此劳弊精神翻故纸,何如惜取目力,深思熟讲,御天下大略。只如经略安抚司,有何限合经制事,却须要管勾奏灾伤状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