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很显然被吓傻了,倒在地上一言不发昏死过去。剩余的人尖叫着逃走,大排档的老板躲在收银台下,大气不敢出。“尼尔,你怕吗?”我强撑着捡起桌子上抽了一半的烟压惊:“说不怕是假的。”山子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兄弟。”他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不一会一台猪肉车就开进小区将活的死的都丢上车。说实话,我没想到他做的这么大,毕竟这里是中国。
“脸擦一擦,都是血。”山子丢给我一条湿毛巾,我来到大排档的厕所,脸上温热的除了血还有碎肉。这太魔幻,已经跌入爽文的思路里,我忍不住大口呕吐。山子狂笑在背后拍我的背。“你他妈的是金三角来的吧?”我用啤酒漱口,然后猛吸一口烟。
“一言难尽。回来看你妹妹小花了吗?”“你都知道了?”我抬起头问他。他夹着烟:“你爸借了二十万高利贷被追债,我都帮你搞定了。告诉你不是要你还,作为兄弟我觉得有责任让你知道这件事。”“我妹妹状况已经稳定了,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钱。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多钱。”我蹲在地上,掐烟。
“不是赌就是毒,尼尔,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两样东西沾到就是死。”山子喷吐烟气,正色道。“回家看看吧,尼尔,我觉得他们很需要你,男人不应该抛弃家庭。”两个人行走在路灯下,谈笑着,彼此倾吐内心的心事。那年高考,山子也是有希望进985的尖子,高考前晚,他父亲端给他一碗热的杏仁露补补脑,谁知道里面加了安眠药,山子一觉睡到下午,门被锁,准考证被撕。“你哪也不许去,七月份和我去城里打工。”山子父亲在门外说道。山子沉默的接受了一切,收拾好行囊,和父亲去一线城市,也就是脚下这座上海。作为农民工,他们受尽了白眼,嘲讽,侮辱。山子父亲麻木的一言不发,气血方刚的山子忍不了,终于在一次上海本地老太骂了一句小赤佬后,他抄起路边的板砖拍在老太后脑壳上,老太当场死亡。山子买了去云南的车票,亡命天涯。
“为什么去云南?”我问道。“那时候看了本兵王的小说,觉得云南有机会发大财。”此话一说,我很明白他话里发大财的意思,也陡然明白他为什么能随身带着喷子。“说真的,我还以为你在正经做生意。”我接过他的烟,吸了一口。
“尼尔,心要狠一点才能活下去。”
不知不觉,我们鬼使神差的回到了我父母妹妹寄居的筒子楼,站在楼下听楼上的打骂。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零七。我走上楼梯,凄厉的哭声更加尖锐。“真他妈像是在闹鬼。”山子自言自语。来到天台,一股腐臭扑面,刺激程度让我还以为黑暗里有人打了我一巴掌。打开手机手电,满地排泄物,看来这里是露天厕所。晾衣杆上还有湿漉漉的衣服,随着夜风蠕动,好像遭受酷刑而扭动的人。屋子里打砸还在继续,孩子的哭的断气,时断时续。这时候一个念头袭来,我大可用山子的喷子冲进屋子结束这几个人悲惨的一生。很快,又为这种想法羞愧。
本质上,山子虽然冷血无情,但在家庭这方面远比我传统。我能走上来绝对少不了山子在后面无声的鼓励。
“去敲门,我在这里等你。”山子拍了拍我的背。“你确定要站在排泄物里?”我夹着烟反问。“吗的,我说怎么脚暖暖的。”
门开了,刺鼻的气味甚至快过光,先一步糊住我的眼睛。父亲光着身子站在桌子边,母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手臂上还扎着针管。“我回来了,爸。”我掐灭烟头,喷出最后一口烟气。
“尼尔?你怎么在这里?”眼前名为父亲的男人发问,惊讶里难言喜悦,但很快转为羞愧和难堪。
“看来你们日子过得不好。”我平静的看着父亲,他余光瞥见我身后的山子。凌晨三点,两个满身是血,凶神恶煞的恶鬼上门。
“小花,小花她总是哭。”父亲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懦弱和克制的愤怒。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角落里名为小花的肉团就是我的妹妹。昏暗的灯,硕大的脑袋,凸起的蛙眼,错乱的牙口,凄厉的尖叫。这个不足七十厘米的怪物被随意的丢弃在角落里和垃圾为伍,食物残渣和打翻的油腻汤汁里翻滚蠕动,日式审美恐怖的场面让山子都几欲作呕。
事情远比我想象的糟糕,我不理解在出发前往美国前那个头发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即便夏天都穿着衬衫的父亲,怎么被生活折磨的不成人形。我以为他们只是清苦,却没想到腐臭到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