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借高利贷?”
“生活太苦了。”
我看到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淤青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借高利贷。这好比长久在泥沼里跋涉,要么走出去,要么精疲力竭的陷进去。这不取决于人的毅力有多坚定,而在于这片沼泽有多大。伟人之所以是伟人,是因为他们可以承受比常人更多的苦难。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幸运儿,忍受了恰好在他们承受范围内的折磨。父亲作为清高的知识分子,贫苦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才是。他是这个我们那个三线城市中年人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学潮运动后自己毅然下海经商,虽不大富大贵,但绝对争了一口气。小花的出生在这个愚昧未开化的小城镇里很快成为爆炸新闻,很多好事者竟结伴来医院看看小花怪异的样子。风言风语如野草蔓延:“尼天一定做了坏事,才会有这样的报应。”“生了个妖精,还不如现在摔死。”“这种玩意还要养大?一家人只会跟着吃苦。”
负心多是读书人。终于,父亲在良知和认知之间连回反复。最后,知识分子的倔强和清高害死了他,他当着众人的面把小花带回家,好好照顾。当然,为人父母,恻隐之心,无可非议。但人世间的很多事情,本质就是在做加减法。
“为什么当初不弄死她?你们现在不也是在折磨她吗?”我给父亲点烟时问道。
“心软了。”父亲颓丧的夹着烟,两行眼泪打湿地面的尘土。
“利索点,保险我打开了。”我把山子的喷子递给父亲。父亲在明显的在灯下天人交战,颤抖的手,眼泪,汗滴,如雨。我死死盯着父亲的眼,懦弱里是凶狠,犹豫里是果决。看来这个打算,他一直在酝酿,只是少一个推手。这个推手必定是简化整个行刑过程的火器,拇指一动,皆大欢喜。如果换成刀子这种亲力亲为的东西,那父亲可能还需要考虑十年。
不知何时,地上昏迷的母亲醒过来,看着拔枪对着小花的父亲,她嘴里呜呜呜的叫着,这是一种鼓励,他们两个都受够了这样糜烂的日子,清脆的响声后,一切可以推翻重来。“开,开枪,开啊。”母亲用尽全身的力气叫着。
父亲的双眼从未如此有神,那一刻,他是意气风发的,甚至可以用春风得意形容,一双珠子发着光,他渴望从头开始,渴望一切扭转。角落里的小花痴痴的笑着,的确,这是三个人的盛宴,三个人的解脱,飞升。我和山子不过是观察者罢了。
“咔嗒。”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天台。父亲愣在原地,错愕的定格在那个开枪的姿势。
“没想到吧,没子弹。”我戏谑的狂笑,凡人被我玩弄鼓掌中,宛如神明,那一刻,飞升的究竟是谁呢?
真是抱歉了,我不能轻易的让你们逃离这艘忒修斯之船。
“我可以帮你看清自己的真心,但最艰难的路,你必须自己走完。”冥河的主人这样对Theseus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