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很聪明:“是啊。哎,你不是说你初中就退学了吗,怎么还知道我们高中的事?”
“哈哈”,我笑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
到此为止,烈日下的车厢内,再无别的对话。二十分钟后,我的车子像当年悲凉的警车一般,缓缓驶向白山县监狱高耸的铁门前。只不过这一回,我不用再进去。
叶子落了,便是秋天。二零零二年的秋天,我来到了跟石门镇所在的白山县城,不过,我只是在警车上看了看沿途的风景,就直接进了看守所。我在警车的后座,看见一个稍微有点破的大铁门,门前两个警察叔叔用了好久才把门打开。车子缓缓驶入,我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广袤世界,我想对它说: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不会再见面了。
车子在大院停下来,面前有好多穿着囚衣的犯人们在打篮球。也许我不该再叫他们犯人了,因为从进了这个门开始,我也成为一个犯人了。以前在电视上看了好多监狱的故事,比如发哥的《监狱风云》,还挺羡慕他们拉帮结派快意恩仇的潇洒日子,真没想过我自己会来到这,不知道开心还是难过。
他们看见新面孔到来,停住了运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大部分人嘴角都挂着不明其意的笑容。虽然我身为一个帮派老大,见过风风雨雨,但是此刻我心里真的蛮害怕。这样的时间静止了几秒钟,只听见刚被抛下的篮球在地上啪啪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应该把位置摆的低点,主动向大家挥手打招呼。没有人回应我,狱警就把我带走了。
我坐在一个跟我爸年纪差不多的大腹便便的狱警对面,从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很讨厌他。因为他一直在和旁边的同事在聊天,完全不顾我担心害怕的心情。
狱警用很轻松的语调问了我很多情况,然后他用圆珠笔在表单上记录着。为什么他一定要这样,连问我怎么犯罪的都很轻松,还有说有笑的。难道犯人不应该受到尊重吗,难道未成年犯人不应该受到保护吗?看到他,我突然想到我老爸了,我们虽然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他是对我好的,我求他任何事他都会答应。
我接着被带到理发室,他们剪掉了我精心保养的长发,当头发簌簌落地的时候,我掉下眼泪了,但是当我剪完抬起头的时候,我立刻收起了眼泪,我一直好强,不想被别人看到我懦弱的样子。不止如此,我的皮夹克也被脱下,换上了难看的囚衣。我的第一感觉其实是不合身,然后才是不好看。我之前就很讨厌穿校服,我觉得大家穿得一样在一起做操跟傻蛋似的,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成了傻蛋。
我的房间很小,应该怎么形容呢。虽然我语文很差,但是此刻我想到一句诗“审容膝之易安”。为什么呢,因为当时语文老师喊我起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知道,接着老师叫我前面的苏沫清回答,我清楚地记得她说的是表示屋子很小。但我发誓,苏沫清的名字在我脑海中停留的时间不是很长,我就是那么想了一下。然后继续看我的房间,其实也不用看,就一张床,床上一张薄被子。不过有一点挺好的,在快接近天花板的一面墙上,有一个很小的铁窗,透过来一丝光亮。我把床拖过来,站在叠的很高的被子上,可以看见外面。
外面好多麦田,一望无际的平坦,这个时节麦子都黄了。树很少,但是监狱的操场上有几棵,正在掉叶子。好美,我心里说道。不过不能看得太久,被子因为我踩在上面,会不断地变软下沉,最后塌掉,我就看不到了。
第一晚我竟然睡得很轻松,也许是太累了吧,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床太硬了,硌得我难受。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叫起来跑步,沿着监狱跑两圈,我很久没运动了,实在跑不动。但是不能掉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然后才可以吃早饭。比头皮更硬的馒头,稀饭和咸菜,我刚才跑得恶心,喝了一口稀饭就推给我对面的人——这个应该叫什么,狱友吧——“帅哥,倒给你吧,我吃不下。”
狱友把自己的碗推过来,轻松一笑:“小子,相信我,不出三天,你恨不得抢别人的东西吃。”
我不愿想以后:“没事,我这个人向来饭量就不大。”
早饭后,我们被带到一间屋子里,全是皮革的味道,原来这里是劳动改造,给大衣上扣子,还有的人在做胶鞋。由于刚来,狱警找了一个人带我,就是刚才早饭坐在我对面的人。这些大衣都很廉价,听大龙说——他让我这么叫他——这些衣服都是小厂家外包给我们白山监狱的,我们犯人都是免费劳动力,然后监狱拿钱。
虽然觉得很气愤,但是我什么话也没说。其实监狱里没有电视上发哥演得那么恐怖:大家都划分帮派,整日打打杀杀的。至少我发现旁边的几位都很亲切,很喜欢笑。我想,无论我们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现在我们作恶的心也都沉静下来了。最主要的是,我们都还是孩子。
“他真的死了吗?”孟大龙追着我问。他说的是张金,我在跟他讲我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