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转首目注于他。
暮色已渐浓,天空中仍有细雨飘落,疏落的几点,沾衣欲湿。
不知何时,院中已然点起了灯笼,昏黄的烛晕,撑起一小片微弱的光明。
许承禄的身影,在这微光中变得模糊,连同他的面目,也变得影影绰绰。
“你看着本官作甚?”他向徐玠摊摊手,无所谓地道:“人又不是本官杀的,你看着本官也看不出花儿来。”
“章兰心。”
徐玠缓缓启唇,吐出了这三个字。
“五爷聪明。”许承禄作势向他拱手,仍旧是那副散淡的作派。
徐玠望他片刻,心头倏然一动:“她是不是也‘死’了?”
那个“死”字,他咬得极重。
许承禄并未及着作答,只迈步上前,沾满了零食碎屑的手,向他肩膀上拍了几拍。
徐玠“呵呵”一笑。
果然是章兰心。
她性情古怪,不喜人服侍,贺夫人单独去她的闺房,撞见莺下毒,被莺儿以铜砚砸晕。
其后,莺儿惊慌遁走,贺夫人昏迷不醒,直到两刻后章兰心回屋才被发现。
这个过程中,除莺儿外,章兰心是唯一出现的人,凶手也只能是她。
她杀了贺夫人!
至于原因,或是不满贺夫人不肯带她赴宴,或是原配之女对继母天然的记恨,又或是别的原因。
谁知道呢?
一个疯狂绝望的女子,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没人能够预料。
所以,章兰心“死”了。
“啪”,院中传来一声轻响,惊醒了沉思中的徐玠。
他转眸望去,却原来是许承禄扔掉了包蚕豆的油纸,正背着两手,慢悠悠地往回走,丢下了一串同样慢悠悠的话语:
“可怜哪,怀恩侯先死了夫人、又死了长女,不知该有多伤心。听说,他家里有几个下人也病死了,只怕这是一种传人的急症,侯爷眼下正找大夫开药汤给全家人喝呢。唔……传人的急症,倒也不错……”
他的声音里似是带着笑,又凉薄得如同这微雨,渐行渐远,终是化散在这无边的暮色里……
二月十二,怀恩侯府办头七,红药跟着刘氏与常氏前去吊唁。
按理说,这等场合红药是不必去的,只刘氏却说,红药的亲事眼见得已然定了,而成亲之后,这红白之事上的往来,一年里头也不知要遇上多少,倒不如早早见识一番,也好有个准备。
她这是真拿红药当亲女儿看待了,在府里时,亦命红药跟在常氏身边学着掌家,她自己更是时常耳提面命,红药感其盛情,自是听她的话。
因贺氏与章兰心皆已身故,章太夫人和章老夫人年纪都大了,经不得操劳,于是,侯府出面应承众女宾的,乃是三太太邱氏。
这章三老爷乃是怀恩侯章琰的从弟,资质很是平常,文不成武不就地,如今不过在太仆寺领一份闲差,平素亦多仰赖侯爷照拂,两家关系不错。
许是因此之故,邱氏操持丧事十分尽心,虽也有这样那样的错漏,大面儿上却还过得去,见了刘氏等人,亦执礼甚恭,行止上头也颇得体,并没那些小家子气。
灵堂拜祭之时,红药见到了贺氏遗下的幼女。
才半岁多点的奶娃娃,被乳姆抱在怀中,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一张安睡的小脸,雪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眉眼间依稀能瞧见贺氏的模样。
“那孩子乖巧得很,想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她娘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可怜我的儿……”坐在待客的花厅里,章老夫人说着话便又落下泪来。
也不知是不是忘了,悲泣时,竟未曾提起她的嫡长孙女——章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