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住处。
当她终于推开屋门时,那窗纸上忽又亮起了一层薄白,却原来是云散月出,鼻端飘来隐约的花草清香。
真奇怪,方才还觉残冬冷峭,而此刻,却仿佛又回到了春天。
红菱轻舒了一口气,转去红药的妆台还钥匙。
那一刻,她身后床帐里,正响起细微而均匀的鼾声。
红菱又羡又妒。
若有可能,她真想和红药互换一下,也免得镇日里担惊受怕。
然而,小半个时辰后,当红菱在一声“搓衣板儿”的大喝声中惊醒时,她的愿望则又变成了:
谁来行个好把这厮的嘴给堵上?
以及,我孙红菱就算死、就算从烟波桥上跳下去,也绝不会再去羡慕这个傻“大白”。
恨恨在床上翻了个身,红菱咬牙切齿,捶床铭誓。
她倒还没忘了她俩的外号。
且也一直觉着,“小白”这绰号,很好听。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十分贤明的皇帝,名字就叫做公子小白。
多好的名儿不是?
就冲着这绰号,她也再不会生出那等互换身份的念头了。
红菱模模糊糊地想着,望着窗前惨淡的月光,到底睡了过去……
花朝节尚还未至,天气已然暖将起来,玉带河畔处处垂柳、户户桃花,正是一年好光景。
便在节前两日,红药挑了个没人的时辰,偷偷去库房检查了那只假的檀木匣,却见里头的帐钩已然只剩下了两副,而匣中纸笺上,赫然留着一枚鲜红的手印。
竟与她此前留在真品上的一模一样。
孙红菱,你姥姥!
红药捏着拳头从小库房出来,连灌了两大杯茶水,才算把火气压下去。
不过,到得花朝节当日,她那点儿火气,便全数被欢喜代替。
瞧话本子去喽。
今儿的话本子是全套的,就算她想提前看到大结局,亦是行的。
这念头仿佛催生出一种力量,丰沛而又温暖,令红药从晨起时便是满面春风,便连红菱那张虚情假意的笑脸,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去值房点了卯,又将小库房洒扫一新,红药便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匣子破损折扇,对芳葵说要去御用监换一套新的。
芳葵自是应下了,又不免替她忱惜:“今儿过节呢,姐姐也不知道歇一歇,要依我说,索性明儿去就是。”
红药当然是不肯的,义正辞严地说了一套话,将那“差事为重、过节次之”的意思表达明确,便在芳葵又钦佩又感激的目光下,离开了小库房。
出得门来,迎面恰是一阵好风,软绵绵、甜腻腻,仿似那几树丁香正开在眼前。
红药唇角含笑,行出细巷。
春风温软,玉带河上杨花点点,扑面沾衣,过节的小宫女们三五成群,笑闹着在河边濯衣,祝祷来年顺遂,又向柳条编的篮子里折上几枝新鲜花草,提在手中作耍。
此外,那鬓边襟上、袖畔裙裾,亦皆以花草作饰,真真是衣鬓带露、手染余香,红药一路走过去,喷嚏都打了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