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婿明白这个意思,可都察院与钟老急的是,什么时候才查办。”
乔淳将空茶盅递到案边,笑道:“你们那个钟老匹夫,就是性子急,这些年了半年不见改,好在你是他的学生,却没学到他这个性子。我告诉你,你去数数两京十三省在职官员,有多少是潘懋的门徒学生,又有多少身居要职?办他,这半壁江山,谁来照管?长白山一带的女真人,现就是潘懋举荐的人在守着,宁夏打了十五年的胜仗,也是他潘懋的人。”
奚甯忙拔座斟茶,“小婿明白。小婿这两年也在想,从前小婿避举亲贤,甚少在皇上面前参与官员任派,是否有些过于谨慎?若人人都似我,反倒令朝廷许多时候无才可用,叫潘懋等人有机可乘。”
“这是你的弊病,也是我的。”乔淳怅然一叹,“我到如今才明白,凡事不可太过,中庸之道,竟被我忘了。朝廷不成文的举荐之制,也不是全无好处。若咱们手上多一些贤德之才,何至于皇上要仪仗潘懋?”
“父亲说得正是。户部河南清吏司的员外郎大约明年就要告老,我这些时正虑着补缺人选,想着先从户部开始换上我的人。”
“有人选了吗?”
“暂且还没有。”奚甯自嘲地笑笑,“小婿为官这些年,跟谁都不近不远的,一时还真寻不着个人手。”
“你提了人,人自然就近你,可全国财政,切不可掉以轻心,倘或用错了人,苦的就是河南的百姓。”
奚甯点头,听其咳嗽,忙掏了绢子递上。乔淳揩揩嘴,将帕上一点血迹折起来,撑着扶手起身,蹒跚着踅出案外,“荆州府的堤,该拨钱就拨钱。他们可以贪,你们却不能放着百姓不管,你们在上头斗,苦的是最底下的生民。这个时候,先把那些是是非非放一放,把堤修好了,明年农户好种地,也不至百姓流离失所。”
春日斜晒,扑在乔淳老态龙钟的躯体上,腰也伸不直,靴亦挪得缓慢。正是这么一副老得再抬不起的脊梁,曾为家国之脊梁,日日夜夜支撑着社稷安危。
奚甯忽觉惭愧,忙起身去搀扶,“父亲教训得是,是小婿糊涂,差一点忘了荆州的百姓。”
“现下想起来也不晚,以后,一刻也别忘,镌在心里。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何况那些个蠹虫奸佞?”
“小婿必定谨记于心。”
乔淳转过脑袋,拍着他的胳膊笑,“走,去瞧瞧你岳母,她念叨着叫你续弦,这么大个家业,总要有人照管,就是大乔儿看着也不放心。我老了,膝下无子,就你们两个女婿,只盼着你们样样都好。”
斑斓的温曛一帧帧闪过游廊,照着一老一壮两片背脊,像是周而复始的太阳,一个接一个,一天接一天。
而还待高升的另一轮金乌,尚且埋在明月下,沉醉在少年的情短情长中,无声地笑着,像个偷香窃玉的贼。
屋里灯花初结,窗外假山上一班仆妇查夜寻检,流火成魅,玉楼听风声,细细绵长,摇花摆柳。对奚桓来讲,这就是他少年时代里最繁荣昌盛时刻。他撑在窗畔,对花绸软绵绵的唇回味无穷。
偏巧采薇门里进来为他铺床,冷不防瞧见他后腰上有小小一块颜色,过来掣着他外头黑色的蝉翼纱,擎灯照里头白色的里子,“爷,怎么后腰上有块血?您伤着了?”
他回神过来,朝后偏偏脑袋,“嗯?怎么会有血?”
连翘在罗汉床上听见,搁下针线过来瞧,“像真是块血,只是颜色不深。”
说话间,奚桓拧起眉将衣裳解了,采薇连翘铺在帐里,他则一把撕开了外头一层黑纱,秉灯一照,的却是一抹血迹,嫣红的,不大深。
他想了又想,未曾哪里受伤,只是背了一天花绸,大约是她身上有伤,蹭在他身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