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尧章的家人说他进宫当差了。
宫中挑选聪明伶俐的小太监入文书房读书学习,从翰林院选拔中低级官员任教。柳尧章去年升任侍讲后被派驻文书房,每天去授课教学,早上辰时入宫,至未时三刻放学。
听说萧其臻想去后院查看,柳家人很为难。柳尧章的夫人白氏命仆人传话“小姑现在舍下养病,就住在后院,恐不便接待外客。”
萧其臻懂得轻重缓急,不能因礼数延误案情,请求“萧某公务在身,今日之内必须向府尹复命。只想去看看后院那棵海棠树,绝不涉足房舍半步,更不会惊扰柳大小姐。还请三少奶奶行个方便。”
仆人去了半天,回话说“奶奶请大人自便。”
萧其臻道声“叨扰”,穿堂而过直趋后院。
那院子的房屋样式同温霄寒家一致,红梁黑瓦,绿窗粉墙。总共五间屋子,门上都垂着花鸟纹的布帘,看不见室内格局。
女眷们都回避了,四周空落落不见一人。长长的青石阶下放着一排高矮参差胖瘦各异的花盆,栽着金桂、秋菊、木芙蓉、合欢、文心兰、金鱼草等时令花卉,五颜六色,鲜妍明媚。隔断墙边用竹竿编制花架,爬着满满一墙大红袍月季,尚有几朵零星开放。
那海棠树就立在院子中央,粗有一合。一条青苔小径由正厅延伸至树下的雨花石坪前,石坪上放着石凳石桌。
萧其臻来到石桌前,见桌面光洁,伸手擦拭了无尘垢,显是时时有人打扫。
温霄寒曾在这里坐过吗
他急于寻找辅助线索,举目四望,被隔墙花架旁立着的大石缸吸引。
这缸子长七尺、宽三尺、有半人多高,缸中伫立太湖石垒成的小假山,色泽苍润,形态蓥然,旁边浮着几片绿意陈旧的荷叶,与萧索秋景唱和。
靠近几步,马上发现石缸前的泥地上有一行清晰的大鞋印,看痕迹,是从东厢房走来再折返回去的。
他上前伸出右脚比对,二者长度几乎一致,由此断定这鞋印长约八寸三分,其人定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今早下过雨,鞋印若是柳尧章留下的早被雨水冲掉了,其他男丁非柳大小姐允许进不了内宅,还是温霄寒嫌疑最大
设想估计不离十了,萧其臻不便直接去女方的闺房拿人,决定等柳尧章回来彼此先通通气,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让自己完成使命,又不令柳家卷入是非。
他抬脚欲行,院门外噔噔噔敲过来一串脚步声,是个穿木屐拎小竹篮的老婆子。
她没想到深宅大院里会有陌生男子,冷不防瞅见萧其臻,瘪嘴一张炸出尖叫,小脚没立稳当,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菊纹变形,写出惊怕。
萧其臻正要安抚,蓦地见那竹篮里滚出一双大得出奇的绣花鞋,眼珠登时黏了上去。
鞋面是丁香色的闪光绫子,上绣七彩缠枝花卉图案,鞋底像是牛骨做的,侧围雕了一圈精细花纹。
现今大户人家的奴婢都会缠足,这双女鞋目测八寸长,比寻常女人的金莲小脚足足大了三四倍,瞧这质地做工,不是供普通仆妇穿戴的,鞋底大小似乎还跟石缸前的脚印吻合。
之前浮荡在萧其臻胸中的波澜扩大成三尺巨浪,推翻他十拿九稳的判断,冲击出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假设,顺便夺走了神思。
这时东厢房门帘晃动,钻出个十五六岁花骨朵般俊俏的绿衣梅香,她隐蔽地瞟了萧其臻一眼,先跑上前捡起绣鞋塞进竹篮,再搀扶婆子起身。
婆子握住她的手惶恐“春梨姑娘,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