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秀才家里开着绸缎庄,坐拥万贯资财,可惜猪脑里唯存物欲,肥肠内只生草莽,连秀才的功名也是捐粟纳贡得来的,为人又十分颟顸,被马秀才甜言蜜语一哄便原原本本招了。说他爹花五千两银子买到试题,还请人代写了试卷,此番鹿鸣宴4上定有他一席之地。
他再没想到这些话会戳爆多少人的肺管子。
马秀才也沉得住气,先不声张,直到昨天考完最后一场时务策,考生们放号休息时才把消息传递出去。
一时间举众哗然,公愤犹如深秋野火烧遍考场。有激进勇毅的结队去至公堂5禀告主考官。
此事考前已有定案,那些“老成持重”的官爷怎敢轻易造次反而认定考生们捕风捉影,声斥一通叫差役一股脑撵了出去。
考生们恶气更甚,就将黄秀才抓起来拷问。
这厮不过酒囊饭袋,以往仗着豪奴恶仆帮衬才敢作威作福。如今落单,被数百张嘴围住雷霆喝骂,直如雨打的虾蟆,一会儿功夫便倒地抽搐,口鼻中白沫喷涌。人群一哄而散,等管事的赶来,黄秀才双腿早蹬直了。
考场发生命案,主考官急忙向有司呈报。锦衣卫着令羁押涉事考生,听候审讯。
由于现场太过混乱,难以指认“凶犯”,全体考生都被赶回号舍,天亮仍不许放出一人。
有人公开卖题舞弊,朝廷非但不追查,反倒拘禁无辜。秀才们是夜罡风刮脑,满腹火气聚集,好比回禄施法,祝融呼哮,天都能烧出个大窟窿,考棚那几扇薄门板如何抵挡得住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众人一齐闹将起来,撞开号舍院门,蜂拥而出。考官们闻讯躲避,剩下的差役更不敢管,各自跑没了影。
士子们寻不着对手,集合简略公议一番,选出数位有名望的做首领,率众闯出贡院。
万众瞩目的乡试闹出大乱子,不出半日京中街谈巷议,但除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愚民,大部分有识之士仍认为此事仅凭几个秀才口说并无实证,未可轻信。
考生们急于壮大声势,难免做出过激举动。
下午,又有几百人相约到文庙集会。有那性子促狭的抬来一个临时订做的真人大小的草扎财神爷,公然放到文庙明伦堂的神龛上,挡住孔夫子的塑像。
马上又有好诙谐的人现书一副对联“十载寒窗换黄粱蒸梦,千两白金助泥鳅化龙。”
字大如斗,写完当场拿长竿挑了高高挂到明伦堂门口,众人看了无不拍手哄笑,之后秀才领袖们轮流登高致辞,慷慨激昂,惹得呼声如夏日轰雷连绵不绝。
正闹到不得了局,一位年轻文士曳步入庙。
此人身长七尺有余,体形清癯,步姿健飒。头戴儒巾,身穿白绫子领的石青色缠枝花卉暗纹的茧绸道袍,系一根黑色缠金线的蝶扣丝绦,飘飘广袖衬着瘦腰长腿,尽显风流蕴藉。
长相更是俊丽出粹,两道入鬓长眉英气勃勃,双眼大而深邃,眸光炯然如含紫棱。挺直鼻梁宛若玉管,嘴唇自然红润,不消丹朱点染,若是涂脂抹粉,就是个貌比潘安的美少年。
然而这书生却别具一格,洁白、精巧的下巴上长着满满一圈折如猬毛的虬髯,长度直至胸口。这粗犷特征乍看与他的脸有些违和,但定睛端详自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潇洒气度,好似蛰伏山野的奇人隐士,令人观之起敬。
他像一道来自雪峰松林的泉流,轻捷穿过拥挤的人缝,沿路引来注目。
“那是谁啊,真好个人物。”
“他叫温霄寒,是京师一带的名士。”
“他就是人称当世相如的温晴云啊,果然不同俗类。”
温霄寒踏着云靴走向明伦堂,越往秀才们聚集的地方靠拢,认识他的人就越多,大家自动让开一条道,钦敬地向他致意。
正在振臂疾呼的学生领袖们见了他都急趋迎接,揖礼后急告“晴云兄,您想必已听闻本届乡试漏题舞弊一事了,兄台最是急公尚义,此番还请为我们说几句公道话。”
温霄寒微微拱手施礼,凛然道“温某正为此事而来,请诸公随我去看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