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柔情似水的间隙里,她冷不丁忽然开口“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下难办了,相归海死得又不冤,那老匹夫凭什么也是重生的。”
裴如凇垂下眼帘看她“殿下很怕相归海吗是因为前世他败给了殿下,担心他会变本加厉的报复”
“因为”闻禅罕见地犹疑了片刻,凝重地道,“可能因为直觉告诉我,这个
人如果不尽早铲除,日后必会带来难以估量的灾祸。”
陆朔的亲爹、义州大都督陆仲辉遇刺逝世后,义州被分为武原、汤山、保宁三郡,大部分义州军转为汤山郡驻军,由陆仲辉麾下大将、汤山都督白施罗统率。
白施罗本是啜罕人,随母改嫁到义州,投军后因骁勇善战被陆仲辉赏识,提拔为副将。他本人是外族出身,性情洒脱,喜欢结交英豪,用人时不怎么看重门第与夷狄之别,且善于劝抚拉拢其他部族,在他的经营下,汤山守军从原来的以齐人为主力,逐渐变为了一支各族杂糅的军队。
而相归海则出身于呼克延族,据说早年间被略卖至中原为奴,失手杀人后逃亡边境,在华温县以牧羊为生。当时的华温县县令赵天铖倒行逆施,横征暴敛,百姓们穷苦潦倒,相归海见县令不得人心,便率领当地数千农民发动叛乱,占领了华温县衙。
汤山守军接到传信后赶来平叛,相归海却自缚于阵前,主动向援军投诚。白施罗命人将其收押之后,在城中走访查问了一圈,发现他只是率众攻破了县衙,将县令聚敛的钱财分发给百姓,既没有纵容抢掠,也没有胡乱杀人,于是认为他是个忠义之士,便上奏朝廷替他求情,将相归海收入麾下。
相归海遇见白施罗便如周公遇见文王,很快便一展拳脚,立下赫赫战功。他尤其擅长钻营投机,善于伪装大公无私,汤山郡的官员、巡察御史、治下各族首领无不与其交好,更以重金打点朝中官员,令他们在皇帝面前替自己美言。延寿十三年白施罗转调奉义,相归海便顺理成章地接替其职位,成为新一任汤山都督。
相归海任都督后,对外宣称抵御同罗,实则大肆笼络北境各部,秘密支持呼克延族入侵固州,引发固州动乱。然而朝廷派林宪、顾品川、陆朔等将领率十万大军平叛,裴如凇等人设计劝服呼克延将领穆温反正,齐军历时一年便克复固州,呼克延部元气大伤,举族归附朝廷。
经此一战,闻禅终于揪住了相归海的狐狸尾巴,与宰相源叔夜联手定计,以恩荫为名,令其送诸子入京,又假借赐婚名义,宣相归海入京观礼,相归海多次称病推脱,终于令皇帝起了疑心,派御史杨廷英前往查问。相归海企图以重金贿赂杨廷英不成,派人在他回程路上刺杀,被闻禅安排好的“深林”及时接应,杨廷英假死脱身,得以回京向皇帝禀报实情。
朝臣之中曾接受过相归海贿赂的人,此时仍在为相归海辩解,称其不敢进京是害怕为谗言所杀。又因相归海镇守北境门户,与各族联系紧密,若贸然施压,恐怕激反此人,闻禅于是向皇帝进言,言及汤山守军是义州军旧部,不如派白施罗与陆朔前往劝谕,令其入朝明志。
有那二位镇场,汤山守军果然顺服,没有轻举妄动,相归海见大势已去,遂率亲兵逃往同罗,被陆朔带兵截于乌峡谷,走投无路之下,引刀自刎而死。
这一局从头到尾都充满了闻禅的个人特色,赶在对方动手前先发制人,将风险扼杀在萌芽之时。如果没有杨廷英和陆朔这关键的两步,没有“深林
”等人暗中协助,一旦相归海举兵造反,大齐北境势必要陷入长久动荡之中。
然而前世相归海之死,令闻禅背上的不是赞扬,而是骂名。朝臣议论她猜忌边将,兵不血刃逼死朝廷重臣,借此扶持党羽上位,因为相归海毕竟没有真正起兵,顶多算是个畏罪自杀,谁也不能定论他就是谋逆。
闻禅一生的仇敌之中,身在汤山郡的有且只有一位,就是汤山都督相归海。
这也是为什么闻禅断定韩俨查出的关键证据只能为这个案子划上句号。边郡是情况最复杂的地方,朝廷和边将的关系更是悬着千钧铁石的一根细丝,这个证据把矛头指向汤山,一旦和汤山守军关联起来,水只会越搅越混,个中是非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