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老夫人捉摸不透程子安话里的意思,便按兵不动,只唔了声,“出海的行情便是如此。”
程子安道“恕我冒昧,不知太婆以前家中的海船上,一条船上有多少人”
伍老夫人想了下,告诉他也无妨,便说道“看路途的远近,船只大小。一条船,从三百人到千余人,皆有。”
程子安道“就取个中下数,按照三四百人算吧。我听说太婆家中的海船,曾经出过一次事,出海时船触礁,一整船人都没了。太婆,清水村共有一千余人,差不多是一夕之间,村子被夷平了大半。清水村穷,连碎银都少见,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金子,也想象不出何为金子铺道。但他们应该能想象得出,几百人死了,血能将村子里道铺满”
伍老夫人怔楞住,程子安就差没直言,她伍氏的钱财,全部是用人命鲜血换来
程子安“听说伍氏以前也是官身,太婆乃是官家娘子,出海赚到的钱财,几乎不用交税。太婆嫁进了辛氏,家中的铺子田产,就更无须交税了。太婆要做买卖,一个大钱的利,比起契税来,真真算不得利了,太婆说可是”
伍氏的官身从何而来,伍老夫人自己清楚,不免神色微变。
既然她嫁进了辛氏,辛氏的官身正大光明,她便挺直了身子,道“朝廷律法规定如此,辛氏照着本分做买卖,我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直”
“太婆说得即是。”程子安笑道,“有官身在,差不多是几家独大做买卖,还赚不到银子的话,那就得改个行当了。”
伍老夫人神色微变,冷厉地道“改行当,也得辛氏心甘情愿。这天下,难道没律法了”
程子安笑而不语。
伍老夫人瞪着他,怒道“难道我说错了”
程子安叹了口气,道“太婆,这天下有律法,官身不在律法之内,律法都是对着平民百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呐”
对世家动手的,乃是给了他们无上权力的圣上。
除非他们真要造反,否则,文士善既然来了一趟,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脱层皮。
文士善在查假官身,程子安话里有话,要是从伍氏的官身查起,她的嫁妆保不住,辛氏的官身,也就护不住眼下的家财。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伍老夫人喃喃念着,先前的气势不在,神色灰败了几分。
程子安站起身,“太婆是聪明人,无需我多言。不管太婆因何而前来,终是我的长辈,我带太婆四下看看。太婆你瞧,我们村要建积善堂,已经打好地基了。”
伍老夫人撑着起身,望着眼前的地基,她提不起精神,干巴巴应了句,道“可是祠堂”
程子安摇头,“算是祠堂,也不算是祠堂。”
伍老夫人听程子安讲完积善堂的来历与以后打算,感到颇不是滋味,道“程家高义。”
程子安道“不敢不敢。阿娘不大去庙里烧香拜佛,也很少捐香火银,阿娘说,将那些银子拿出来去换了粮食,粗布给穷人,他们会替她求菩萨保佑,一人一句,比起她独自求菩萨,要划算多了。我就想,若有人拿一千两银子出来,求菩萨保佑。要是另外有人拿一万两银子出来,将出一千两银之人这份保佑,求到他的头上去。福气跟银子权势一样,就那么点,不够分啊,菩萨就该为难了。”
伍老夫人听得怔怔,天下的财产,莫非如此。你分多了,我就得分少一些。
世家富裕,穷了国库,迟早会出事。
圣上这个菩萨,他要坐稳宝座,杀几个人,抄几个家,灭几个族,算得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