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沉默,捏紧了手里的笔杆子。
付长宁把包袱扔在身后桌子上,叫了一碗面、两碟小菜,“我不收钱的。掌柜改主意了,随时来寻我。”
饭一到,径自吃了起来。
赶了一天的路,确实腹中空空。
掌柜收好簿子,去后厨给儿子盛饭。腰后别了个小灯笼,路过付长宁时,迟疑了一瞬,低声道,“拖到这么晚,天色黑得都瞧不太清人影了。我要给儿子喂饭,客官要是得空,能不能搭把手替我照个路”
“当然,举手之劳而已。”付长宁放下筷子,接过灯笼杆,跟在掌柜身后,“礼乐殿付长宁,掌柜叫我付长宁就行。”
“客官性子好,冲着客官这副好性子,我就不能冒犯您。客官记得拿稳灯笼杆。”
付长宁不明所以,面上不显,应了声,“好。”
掌柜出了门,把饭碗放在柳树下的青石桌上。从客栈门后取了个梯子出来,搭在柳树上。回身端起饭碗爬上柳树。
灯笼挑得再高,也照不清柳树之上。掌柜只是给了借口让付长宁来。
掌柜舀了一勺饭,喂向柳树的两个“耳朵”。“耳朵”中间张开一条小口子,吞咽起来。“沙沙”的咀嚼声在黑夜中十分明显。
那根本不是什么柳树“耳朵”,是两个男孩子。男孩子头部像吹了气儿一样涨圆成水缸大小,身子缩成竹竿粗细。腰间绑了一圈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系在树柳树上。
男孩子似是注意到幽幽烛火,眼珠子迟钝下移,瞪向付长宁。
那真的是活人有的眼神吗
付长宁捏紧手中竹竿,脚底凉意顺着脊梁直攀爬到头皮。
这就是人头皮球。五柳镇中所有柳树上冒出来的绿色球揪揪是一个个活人。
“如何发生的”付长宁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问道。
“大概有十年了吧。我平日偏疼小儿子,给了他一口酥糖,大儿子见了也缠着我要,我怒上心头,甩了他一巴掌。大儿子摔门而出。第二天告诉我他的脸很胀。我没当回事儿。”掌柜拽起衣袖替大儿子擦掉嘴边的食物残渣,动作轻柔又仔细,“从那天起,他的脸越来越胀,身体却消瘦下来,像是什么东西捏着全身的气儿往脸上赶。”
“我带着他四处求医,但没人能治。渐渐地,他的脚开始离地。我便拿了绳子把他绑在柳树上。没过几天,小儿子也说脸发胀,症状和大儿子一模一样。”
“客官,你见多识广,瞧这病可有得治”掌柜语气平缓。失望的次数太多,他压根不抱希望。
“虽是第一次见,付长宁必定尽力而为。”付长宁说。
掌柜立在梯子上,微胖的身子艰难地侧过来一些,对着付长宁遥遥一敬,“多谢你。”
“掌柜,这病、”付长宁一顿,暂且称它为“病”吧,“这病大概是什么时候病发的”
掌柜一愣,还真没人问过这个问题。客官跟以往的大夫似乎有点儿不同。略微思考了一下,“没有确定的时间。但非要说一个的话,大概是女儿节前后。”
“女儿节”付长宁把灯笼放在青石桌上,上前几步,替掌柜扶着梯子。他方才道谢时梯子轻微地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