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茶抬手,比划着两边的学校道,“是啊,牧书堂的孩子渐渐少了,百草园的需求则越来越多,需要重新规划了。”
严煦一叹,“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的胆子会这么大。”
许多年前,在宓茶还不是女王时,常常会和严煦陆鸳一起看望百里谷中的孩子们。
在看完牧书堂和百草园的教学情况之后,严煦就对宓茶提出“所有百里族女孩都必须成为牧师、从小接受牧师的教育,是否不太公正”的建议。
彼时宓茶晦涩地告诉她“牧师是百里族的根基,即便是族长,也没有改动的资格。”
三十出头的宓茶尚没有质疑百里族传统的勇气,八十多岁的她却毅然决然、大刀阔斧地改革,造就了如今的两所学院,慢慢扭转了族中家长的观念。
让她升起勇气的,是百里族一位指挥系毕业,并获得大校战功的女牧师。
宓茶自建设这两所学校时,曾对严煦说过「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生在百里谷,我还会是牧师么。牧师的这份能力,到底是我选择的,还是百里族的选择。」
「不管如何,我这辈子是不会再改变了,但孩子们还有无限的可能性。既然百里族能出一位女将军,未来就一定还能再出女元帅、女银行家、女首相,而不是一味的全是牧师、牧师、牧师。」
「辟谷那十年,我是多想出去看一看啊你们从外面带回来的所有东西、讲的所有事情都让我觉得稀奇珍贵。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百里谷所有人都禁止我离开百里谷半步,只有三爷爷带我去了一趟冥界。」
「他们很爱我,对他们来说,成为最强的牧师就是爱我的最佳表现,于是对我来说,成为最强的牧师也就成了人生的最高意义,一旦等级有所停滞,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陷入担忧,仿佛我病入膏肓了一般。」
「我知道,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可我也总是在想,如果那十年我和陆鸳一样,四处流浪,看过高山激流、闻过雨雪风霜,那在百里谷破灭之时,或许我能表现得更好,也更加坚强」
十年过去,百里族的人们对新的教育系统慢慢接受了一些。
如今谷内孩子满三岁时,百里族人便会带着孩子去任意一所学校参加性格测试,拿到测试报告和老师的评价建议,进入相应的学校、相应的班级。
幼儿园毕业进入小学这一过程,也非盲目直升,而是再次考试,再次评定孩子的性格、兴趣和未来的目标。
这样的考试每年都会进行一次,用来判断孩子的性格成长、取向目标和心理健康状况。
严煦不知道怎么说,百里族向来十分注重后代的培养,从前是,现在也是,只不过现在的培养重点,似乎正慢慢从“牧师”转移到“人”的身上。
“这名字不太像是正规学校的名字,”严煦道,“这次重建,不如把招牌也换了,改成百里一小、百里二小这样的格式”
宓茶摇头,“你是知道我对宗族的态度的。”
在展开去宗族计划到退位的那六年里,宓茶极力往各机关单位引进百里族的子弟,提高百里族在尧的实际权力,可另一方面,她不再设立百里圣女、不再要求所有子弟都必须回来过中秋、过年、祭祀。
所有起到凝聚作用的标志、活动,都被宓茶慢慢减弱、乃至去除。
她要百里族散开,再不要龟缩于这一山谷当中。
严煦一叹,道,“其实尧国如今的宗族矛盾也不至于那么激烈,你又何必那么坚决呢。”
宓茶一哂,“严煦,对我来说,平衡宗族和政府的关系其实并不难,和稀泥么,那里干了就加水,哪里稀了就添沙。”
“可你我高坐庙堂,往下一看歌舞升平、处处繁荣昌盛,有一些事情躲在阴影里,连你这样亲眼见证过的人,都把它忘了。”
严煦一愣,停下脚步,不解道,“我忘了”什么事是她亲眼见证过又忘了的
宓茶垂眸,长长叹息,“严煦,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你骨瘦如柴,十五六岁就在为还债拼命。如你这样优秀的人才,一两百万就能买下来,这个价钱对宗族来说,太廉价了。”
“后来你进入海军研究院,以你的成绩,固然履历上有些许污点,但完全可以申请破格聘请,可在向政府申请之前,百里族便帮你打通了关卡,收获了你的感激。”
她侧身看向严煦,“宗族收敛人才的速度比政府快了太多,长此以往,国家所有顶尖人才都握在宗族手中。”
“这是你作为一个有宗族背景的天才的晋升轨迹,而嘉嘉”她微微眯眸,“她是个政治天才,可她身后没有宗族,即便有我暗中极力扶持,可在外人眼中、在一流的圈层里,人们对她的第一印象只会是出身贫寒的平民,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她是吃尽了多少苦头、耗费了多少时间才获得了一丝尊重,而那份尊重,从你我来到尧国的第一刻就得到了。”
“并非我们比她优秀,只因我们背后有一个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