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煦一时哑然。
宓茶怜惜沈芙嘉,怜惜她吃尽了苦,也怜惜沈芙嘉背后的那一批没有宗族背景的平民。
宗族制度的存在,使得那一批寒门士子难有出头之日,他们唯一向上的途径就是和宗族签约,成为某一宗的子弟。
如此,他们便和宗族绑定在了一起,和国家政府分道扬镳。
宗族争气倒还好说,若是宗族喜欢搞邪门歪道,那么事情败露的那一天,他们便要跟着粉身碎骨。
宓茶深谙,阶级制度带来的不公平永不会消失,可宗族制度无疑是最赤裸裸、最明目张胆的阶级表现形式。
她做不到塑造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但至少要让尧国尽可能的公平、尽可能弱化那些角度锐利的台阶,将其改为柔和的缓坡。
对于沈芙嘉这般的寒士而言,只要稍微给他们一点机会,稍微减少一点客观上的阻力,他们便能还给国家一份巨大的惊喜。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严煦愧疚道,“你说得对,日子好过了,我已然全然忘记了从前的难处,听不见底下的那些声音了。”
“何必道歉,不过是各司其职而已,”宓茶笑道,“这是政客要思考的事情,不是军部的。”
两人继续往谷内走去,首先去拜访郁思燕。
一路上,看着依旧热闹的百里谷,严煦又道,“你走之后,国内宗族数量又少了不少,如今只剩下百里族和另外五宗。照这样下去,长老院的意义就不大了,沈芙嘉和我都想问问你,接下来百里族是往什么方向发展。”
提到这件事,宓茶不由得轻轻一叹。
她对严煦说“百里谷最初成立的意义是保护天下女牧师,庇护弱者、吸引强者,以至于老吾老、幼吾幼。”
“在我看来,这合该是一种救济天下、自强不息的精神,它的存在意义绝非成为一个强势的经济组织、政治组织或者生产牧师的流水工厂。”
“如今百里族已经没有圣女,所信仰的是他们族长头上的这顶王冠。”
“我原是想着将百里谷慢慢变成教育、慈善基地,在临死之前、送走族中所有老人后,便摘下头上的王冠。可我又担心这些年反复改革会使国家动荡不安,思来想去,实在是为难。”
摘下女王的王冠,便是去掉百里族在经济、政治上的最大象征,也是去掉尧国最大的阶级标志。
严煦看向宓茶,那双黑眸丝毫不比年轻时浑浊,依旧是透亮、清澈。
为了那顶王冠下的东西,宓茶呕心沥血的大半辈子,可此时,说摘就摘,没有半点不舍,好似这本就不是她的东西一般。
严煦道,“你曾和我说,决缡长老临死前没有对你和百里族做出任何规划建议,只是对你反复提及与时偕极一词。”
“他相信你,相信下一代一定会发展得更好,你何不如决缡长老一样,也试着相信下一代呢”
她抚了抚眼镜,“凝希和墨听都是好孩子,沈芙嘉用人毒辣,选择的接班人也不会差,这顶王冠是否摘除、何时摘除,若等你走之前还不能决断,就通通交给下一代罢。”
宓茶一怔,继而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急躁了。”
偕极之前,还需与时。
说话间,两人已到郁思燕院前,严煦去见过了郁思燕,宓茶则前往灵泉取明日中秋宴会用的水。
她走之前吩咐旁人,若是沈芙嘉到了,就请她直接来灵泉找她。
沈芙嘉、慕一颜和秦臻一行慢了严煦一步,在日落后抵达百里谷。
三人一同拜访了郁思燕后,两人留了下来,沈芙嘉则被带往了灵泉。
宓茶离开王宫后,沈芙嘉每周都会来百里谷住一两天,可时至今日,看见这扇岫时,沈芙嘉心中还是有几分阴翳,她不知道宓茶为什么要叫她来这里。
告知她的百里弟子说,宓茶有东西要请她看。
“茶茶”穿过岫玉道,沈芙嘉一边往里走去,一边试探性地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