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队督战的有元作则放眼观望,但见阵中刀枪如林,人影缭乱,他与身后那位未战先怯懦的总大将截然不同,突遭敌军的伏击破袭,反倒是带领着身边宗党的武士,鼓勇奋进。
有元氏虽非源平朝臣,但却也是系出名门。为大宰权帅菅原道真之后,菅家党作为美作国内最负盛名的武士团,武名自非是浪得虚名。
镰仓末年有元佐弘就举兵一千五百众,三百骑马武士,前往伯耆国响应朝廷,同北条大军鏖战於京都猪熊原,直至全军覆灭,也未曾后退半步。
如今一场厮杀,丝毫不逊色於当年的先祖的勇猛。
焙烙玉引燃的野草地熊熊燃烧,升起得黑烟十几里外都可以看得见,两军搏杀的部众之间,发出哐然巨响,狠命撞在一处,满阵刀举,枪竖如林。
两军足轻皆是搏命相抗,血淋淋长枪入体,雪亮的太刀劈风斩下。每一枪刺出带血,每一刀砍在身人上,那噗噗的声音,伴随受创者悲嘶惨叫,让人耳不忍闻,眼不忍见。
一方为了躲避尼子军逃命求活,另一方为得向尼子军立功请赏,这场本该可以避免的合战,要比预想中的更加惨烈。
在流血厮杀中不断虚弱的吉备国人,最终还是要靠相互伐害,来向强敌换取苟存。
原本正准备撤退的宇喜多直家,见户川通安所领部众,在菅家党武士的砍杀下节节败退,不得已只能再次提兵杀去接应。
有元佐则率领冲锋的,都是美作菅家党中的精锐,浦上军战得很苦,突入阵中数十步,横死者已有很多。
宇喜多直家避头,闪开凌空飞来的一个断臂,抹掉迷住眼的污血,瞧见长船贞亲紧随自己后边,明石景季也已经领人杀过来接应。
毕竟,负责拦截的这百十来人,一路上连战溃逃,体力消耗太大,现在以少击多,想要击退对面上千敌军,着实吃力。
宇喜多直家也很虚弱,他伤势还没彻底愈合,只是靠胸中那股凶狠劲气在支持。上阵合战多时,他的伤处在隐隐发疼,甭开了好几处,血从崩裂各处伤处,淋淋流下,他本就有‘气短’的毛病在身,这是因为小时候受染风寒所留旧疾。
气短之症的主要表现就是,‘短气不足以吸,似喘而无声’,说穿了就是心肺患病,或是重度贫血所导致的后遗症。
先前他已经因此而昏厥过一次,这会儿突然再犯,整个人骑在马上顿觉呼吸困难,喘气声呼哧呼哧,身边敌我成百上千人,奔腾、嘶喊、杀戮的声音也变得忽大忽小,飘忽不定,有时消失,有时惊天动地,控制不住马匹的他,逐渐同身后的部众被冲散了。
宇喜多直家额头青筋鼓起,面目也逐渐变得愈发狰狞,在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过往、现在,亲友、仇敌,全部杂糅一起,一幕幕景象犹如三途川水冲流不歇,一闪而逝,叫他分不清楚究竟自己现在何处。
可他手中的长枪依然没停,这一刻支持他的已经是纯粹的本能,有时长枪刺入敌人的胸膛、咽喉,带出一股鲜血,才能让他觉得亢奋,继而使呼吸稍稍顺畅。
胯下的坐骑没了力气,脚步歪斜,宇喜多直家的长枪刺空了地方。逃得一命的那名武士,将手中长枪当作棍子使,由上而下砸到宇喜多直家坐骑的脖子上。
这匹来自越国的战马悲嘶一声,奋力想稳住身形,颤巍巍的,围拢而上的中村军乱枪刺出,有的刺人、有的刺马。
面前如梦似幻的景象,宛若电光露影一般,骤然破碎,长枪、幡旗、呼喊,将宇喜多直家再次拉回了合战之中,不管是为了顾惜自己的亲友,还是未能杀尽的仇敌,他都想要活下去,在这个残酷到令人发指的乱世之中顽强存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办法,他只想活下去。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身体的感觉重回,他感到身上的大铠在敌人连番重击下,破了,左肋、腿上、胳臂上、连连吃疼,战马也因被刺中要害,轰然摔倒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