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三年冬末,年关将至,北风呼呼啦啦从冬初一直吹到冬末,日日卷残阳,扫落叶,寒冷肃杀,吹得人缩手缩脚,冻得人满脸通红。
好在昨日那场大雪今晨卯时不到便停了,虽然庙外路边山间的雪足足积了一尺之厚,但已经在破庙里缩了将近两日,半点野味没去打,将就吃了些干粮、又冷又饿的师徒几人,终于可以赶着载了他们一路,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每走一步都会吱嘎作响的牛车继续沿着窄小狭长的小道往费县出发。
前路……似乎还有一点远,交迫的饥寒,让他们个个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然而一想着,等到了县城,便能吃到热乎的包子,可口的香粥,围在炭火盆子旁边,将已经冻木的手脚烤到发红发烫,几人又觉得胸间似都涌出无限力量。
“化雪了啊!”
看着山谷土路边慢慢露出草尖石棱的路面,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中粗砺,路遗很不是滋味地摸了摸不争气的肚子,将手中的鞭子甩扔到正趴在车板上翻看一本发黄软烂的破符书的光头大汉身前,有气无力说道:“更要冷了,车师弟换你来!”
车思病被打扰了看书也不恼,合上符书,小心翼翼重新搁回自己微微敞口的襟前。
他那生怕稍一用力,就将自己这唯一的宝贝捏成齑粉似的纤巧模样,配着他那身鼓囔囔粗壮健硕仿佛要将衣衫撑裂的腱子肉,说不出的违和怪异。
拾起牛鞭,才休息了没多久的车思病又坐上车辕,卖力地挥动,规律地抽打,似有用不完的气力,一声声脆响和着轧轧的轮声响彻山谷。
“大师兄,说好的轮流赶车,你这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怎么就又躺下了?!”
“开始化雪了!这么大冷的天,就你大师兄我这单薄金贵的小身板,用来赶牛车岂不糟蹋?!”路遗紧紧身上微微有些破烂的衣袍,将冬初花三钱银子从一个农家大娘那儿买来的棉布毯往自己这边扯了扯,压在腿下。
然后他团了团窝在茅草堆里,将头脸盖得严严实实的青袍道人的臀肉,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你就是欺负二师兄老实!”
“哎呀师妹,这叫做物尽其才,人尽其用!车师弟都没说不行,你就省些力气,到费县还得大半日,话说多了,更会觉得腹中饥饿,师兄要睡了,你莫吵吵。”
说完路遗果然闭眼不再搭话,小师妹没好气地踹他一脚,见他没有反应,便将棉布毯整个掀起,灌进一大股凛冽的冬风。
路遗猛感身下一凉,抖个激灵,下意识便坐起身回望茅草堆里看不到头脸的青袍道人,看他没有要醒的意思,才微微松口气,抬眼对上小师妹泛着得意之色的眼睛,路遗促狭一笑说道:“佘初,你再闹,信不信我把师父薅醒?!”
听到威胁,佘初赶忙摆手,“别别别,大师兄,我错了!”
一边说,小姑娘一边极尽讨好地为路遗掖了掖棉毯,后老老实实盘腿靠坐到了车板边沿,果然不敢再多说一字。
车思病听着身后的动静,憨憨一笑,更卖力地挥起了牛鞭。
一路上喝风饮砾,颠簸不停,当师徒四人终于到得费县城外,已经时进黄昏。
牛车一停,路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安稳,难得地不用人叫,就掀开棉毯自己爬了起来。
看他跳下车,佘初拍着身上的草屑问:“大师兄,我们入了城要往哪里去啊?”
路遗耷下眼皮,略作思索,“师父说要寻个有缘人……”
“何谓有缘?”
“这他没细说,但我曾有好几次,都看他望着一副画像出神。”
“莫非是师父的故友,或者意中人?”
“看来不像,那画像破破烂烂,是被人撕碎后重新粘起来的,而且,画像上的人,虽然……”
路遗想到自己曾经所见那绝色容颜,脸上忽然变得微烫,面对自己的师妹,竟是不好启齿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