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五千并州兵自上郡肤施县西出后,耿弇能明显发现,周遭景致变化很大。
肤施县(榆林)虽然离沙漠也不远,但还算农牧并存,时不时能见到一些里闾农田,黄土沟壑里流淌着潺潺水流,山峦上野桃实开始结出。路边的植被也长得极其旺盛,杨柳油绿的叶子,长长的枝条,不时伸到路上……
可行军一日后,就彻底进入了一片荒芜之地,路边不见了风姿绰约的杨柳,山上黄土层出现大片大片的裸露,草地也稀稀疏疏。
他们仿佛跨越了一道分界线,线内一年降十场雨,线外一年有两三场便不错了。
黄土野草,弥望无际,甚至都没有高山巨堑为之阻限,一直在这荒莽大原上走了两三天,被燥热和口渴纠缠的大军,才能遇见一处水草丰饶的小溪流湖泊,能让兵马休憩补给。
这种地方往往修筑着要塞,比如这一座,就叫“匈归塞”,汉时有匈归都尉驻扎,只是随着新朝覆灭,缘边大乱,兵卒或逃回老家,或做了盗匪,障塞几乎都荒废了,只剩下孤零零的烽燧堡垒独立于斯。
既然没有驿站置所,自然没人给做饭,亏得军队出发前,自关中送来了第一批“炒面”,装在长长的袋子里,可以耽在马背上。吃时不必做熟,就着水直接能食,再撕点肉干和一起咀嚼,就是一顿饭了。
普通士卒还吃得下去,耿弇的弟弟耿国却有些扛不住了,他摸着裂开的嘴角,再度向兄长提议:“兄长放弃西河郡数县,请上郡守马员驰援,只守郡府。而兄长则选择西救新秦中,纵然那是魏王起家之地,有颇多旧部,富平侯张纯也颇受礼遇,但顾此失彼,是否有些过了?”
“你以为我是在讨好大王及旧部?”
耿弇哑然失笑,指着路途南部的那段长长墙垣道:“可知这是何物?”
“长城。”
这长城采用大石块垒砌、石块间缝隙黄土填充,长年累月,黄土被风刮跑,不少墙垣都坍塌了,尤其以烽火台塌毁最为严重。
“哪一道长城,修于何时?”
耿国答不上来,塞北长城太多了,从战国秦赵到汉,修了一道又一道,谁搞得清楚?
“是秦昭王长城。“
耿弇说道:“这算是较南边的长城,汝可知最北边的是哪条?”
耿国道:“应是汉武帝时所筑长城,听说几乎将阴山都囊括于内……”
汉时长城可称之为“外长城”,秦昭王长城则是“内长城”,秦始皇的万里长城则介于中间。
内外长城之间,便是农牧反复争夺的地域。
“战国时有白羊、娄烦、义渠,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戎,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
“后秦末中国扰乱,楚汉争衡,匈奴冒顿单于南下,同中国以内长城为界。”
“直到汉武时,才复取河南地,将疆界北推到外长城。”
耿弇道:”如今天下形势与楚汉之际颇似,而匈奴得胡汉卢芳之助,乘隙南下,纵是外长城守不住,但内长城这条线,却不容有失!”
内长城的东端,是西河郡的首府平定城,所以西河郡的几个县,耿弇可以放弃,哪儿却要死守。
内长城的西端,在汉时修筑一系列障塞后,便延长到了新秦中!
“我知道新秦中距离上郡辽远,大军要走十日方能抵达,但这条路内长城沿线道路,虽然苦了些,但相比北方茫茫沙漠,南边崇山峻岭来说,已是坦途,我能往,寇亦能往!”
这便是耿弇在没接到朝廷命令情况下,依然决定死保新秦中,至少得保住富平县的原因:一旦让匈奴、胡汉从容夺取新秦中,就相当于与魏国共享内长城之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