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转之时,小镇已经被淹没。
少年身侧,只有妹妹还有发小,而妹妹手中,还捏着那个稻草娃娃。
过了很长时间,已经流浪很长时间的三人才隐约猜出,在那天崩地裂之时,是他们的父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但却气力不足,最终只能拜托乡里的先生。
而先生则是用自己体内最后的一丝灵力,将村中的几个年轻孩子用‘凝气御物’之法,送到了十里开外的田地。
十里并不长,但这是他能做的最后的事情。
金野东原两州大灾,糜烂近十万里,仅仅是周边城镇,一守之地,就有百万人流离失所。
秋收的粮食还没收割,牲畜也没宰杀,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挖树根,吃虫子,抓飞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三人,准确的说,是少年和发小一齐照顾尚且年幼的妹妹,一路挣扎求生,他们吃过蚂蚁,拔过树皮,就连不知道有毒没毒,长在人尸体衣服上的蘑菇也吃了。
甚至,就连尸体……
“正德,我,我感觉,活不下去了啊……”
偶尔,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吃的,周围荒郊野岭,也不敢遇见其他人——毕竟对于那些饿的眼红的成年人而言,小孩子的肉总是嫩一点。
经历了几次这样的日子,向来有些柔弱腼腆,只是习文手巧方面有些特长的发小,偶尔会这样在夜晚,绝望地哭泣:“我们,能活下去吗?”
“能活下去的。”
而那时,即便自己心中再怎么迷茫绝望,但少年总是会如此坚定的回答。
妹妹正在一旁,抱着她的稻草娃娃沉沉睡着,抚摸着妹妹的头发,他的眸光就像是饥饿的猎鹰,坚定,凶狠,也带着一股绝不承认的执拗:“肯定能活下去的!”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世道。
亿万黎民挣扎于苦海,无数人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身边一切。
死者固然众多,但生者也为数不少。
【既然别人都可以,那我为什么不能?】
山中流浪的生活,持续了几年。
两个少年成为了青年,期间小妹也成长了起来,会编点篮子,草鞋,三人合力,又有点修行天赋,也无惧寻常盗匪,故而出山寻觅生计,最终被从属于正阳国的一支偏军收留,作为仆从杂役。
军队内工作辛苦,每日起早贪黑也不过是一份被克扣过的伙食,劳工也比在山中狩猎觅食更累,但这样却也比山中饥一餐,饱一餐来得好,更是稳定,不用忧虑遇到妖兽邪魔。
但是终有一日,意外还是发生了。
可能是因为自幼营养不良,外加军中劳累艰苦,以及多年荒野生活,本就内有暗疾,在青年和发小辛劳几年,快要有正式编制之时,小妹却一病不起。
发烧的人身体很热,但是到了尽头,却会慢慢变凉。枯瘦的少女在病痛带来的高热幻梦中呢喃着胡话,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只早就朽烂的看不出形状的稻草小人。
如果不是青年一直以来都在精心照料,或许那个小人早就朽烂了吧。
谈不上多悲痛,只是纯粹的茫然,发小正在外面匆忙地烧水煎药,帐内,青年紧握着妹妹逐渐变得冰冷无力的手,心也在逐渐变冷,他忽然感觉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自己能否活下去,这世道人命如草,谁知未来如何,自己应当如何前行?
而就在此时,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终于从梦中惊醒,不知被病痛折磨多久,却只是闭口不言的少女突然睁开眼睛。
她紧捏着手中的稻草娃娃,目光明亮,口中低语着什么话,令悲喜交加,以为有转机的青年急忙凑前,聆听那微不可查的声音。
然后,他便听见了。
她说:“活下去。”
“哥哥,活下去。”
等到发小匆忙端着药汁赶来之时,他能看见的就是青年平静地坐在少女身侧,伸手为她闭上双眼的一幕。
“正德……小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