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六月初八,良辰吉日,村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柳云幸福地戴上红布盖头,接受着全村姑娘们羡慕的眼神,人生第一次坐进轿子里。她挑了那么多年的水,这次也终于轮着她被人放在肩头扛起,而她只需要像水桶一样,仅是坐着,静静的任人摇曳,一路舒舒服服的就会到达目的地。
宋书怀的父亲是来当地做知县的,官位虽然不大,但对这小小村庄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官了。普通人家能与其沾点亲,当然是乐得疯了去。他们俩成亲,比想象中更为水到渠成的自然。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
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窄窄的红色轿子仿佛一盏小红盒,里面放着一个打扮漂亮的新娘子,轿夫便是送货人,从家门前送出,再从另一个门中送入。这狭窄的空间里,柳云忽然紧张了起来,她悄悄地开口唱着这带着娘亲味道的童谣,却不敢出声,仅是张着嘴,做出咿咿呀呀的模样让自己安心。
而生活又怎么会是如此一帆风顺的呢?
老天爷给了你甜蜜的果子,也就会偷走你的一方至宝,等你欢喜过后发现之时,果子已经吃完了,只剩下慌了神的痛苦与绝望。
婚后一年,柳云怀孕了。
怀孕八月有余时,宋书怀的父亲被革职查办,家道中落。
贫穷与病痛一时间都侵袭而来,真是可怕得很。宋书怀又是一年落榜,他失魂落魄,抱着着一堆无用书册走在路上,街边有零星百姓认出他来,指指点点道,“这不就是宋知县的儿子吗?”
“啊我知道我知道,年年考,年年不中,可怜极了。”
“这下爹也倒了,家里没了支柱,可怎么办哟!”
“他家娘子这还怀了身孕,两个人也不知道靠什么养活这孩子,惨啊!”
……
还有人在继续说着什么,宋书怀听不见了,他也不想听了。他将手中的书册狠狠砸向那些长舌妇,有人要来指责他,他便愤怒地向其扔石头,手边捡到什么就砸什么,一时间,众人气闷,更有流言四起——宋知县家的儿子,中不了举,疯了。
可是尽管家中老父病入膏肓,丈夫受人唾弃,柳云仍是坚持着不离不弃。家里没了收入来源,她劝慰丈夫可以去打杂,跑堂,或是赶牛车也好,职业不论高低贵贱,她都定会在他身后支持着他。而自己也是做起了纺织娘的工作,日日点灯熬油地帮人做工,也算是经营着这个已然飘摇的家。
“我快熬不下去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读书人,那书生的傲气已经灌入骨髓,如今卑躬屈膝,还要受人说三道四,更有甚者当着面也戳人脊梁骨,宋书怀很崩溃。他告诉自己,他的气节不允许自己这样苟活。
“没关系,我陪着你。”
柳云懂他,为了安慰丈夫,挺着大肚子带他又去了曾经的那块巨石,但是如今腹中怀胎的她不能再自己先爬上去了,两个人只能靠着石头安静站着。
“对不起。”
天有不测风云。
二人没有等来原以为的光辉一片,反而是等来了瓢泼大雨,冰冷彻骨。
宋知县死的那天,正是柳云生子的时候。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这个已经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小房子,对柳云而言,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上天伸出的救赎之手,紧紧地把她从谷底的痛苦拉了出来。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啼哭声出来的一瞬间,接生婆子道出的喜讯在宋书怀听来却是天塌地陷。
家里顶天的爹今日死了,而他该怎么养活这个孩子?
他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