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红溪惨案没发生,只有刘钰知道自己消弭了一场灾难,那些本来会死在惨案中的上层华人不知道。此时华人就不是一个整体。
现在朝廷就来了一句“宣慰天朝海外谋生之民、皆朕赤子、出海求活实属无奈”,又加上上次史世用等人对奴工起义的“造反起家的大顺之特色的政治正确的赞许”态度,也实在怨不得这些前来迎接的华人对华夏的钦差大臣充满忧虑。
终究,大顺是个造反起家的王朝,当初也喊过均田免粮的口号,着实可怕。
茫茫的海面上终于出现大顺舰队的桅杆时,连富光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与身边的雷珍兰们道:“诸位,此番天朝钦差前来,是福是祸,实在难料。咱们需得齐心,不可各有心思。”
“此番来的大人,名号咱们都听过,那是个狠人,征伐东北西北倭国的大将。听闻此人在倭国就行仁义之政,这对我等可不是个好消息啊。”
“仁义二字,最是深邃。”
说话间,先露出的桅杆渐渐变长,终于浮出了船身,战列舰的巨大船身劈开海浪,朝着港口这边驶来。
比起上一次馒头去斯德哥尔摩乘坐的那艘大商船,这艘战舰带来的震撼更大。
这些曾目睹荷兰人战无不胜的华人甲必丹雷珍兰们,第一次看到原来世界上有比荷兰的武装商船更可怕的战舰。
战列舰,与warofman出品的七省标准武装商船舰,他们不知道具体区别在哪,但却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大和小。
巨大的舰身,将周边挂着VOC大旗的荷兰船彻底比下去了,带有一种叫人恐慌的威压感。
连富光叹了口气,示意锣鼓齐鸣,准备迎接。
锣鼓声中,连富光与身边几人说道:“此番天朝钦差既来,南洋到底如何,也该明了了。只要情势明了便好,我们也好做些准备。需知日后该怎么办。”
“你我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种时候,可别琢磨着互相坑一把了。有些事,真论起来,咱们都有大麻烦。”
那几个人也都点点头。
他们未必有很丰富的科学知识和经济学知识,但是一些经验还是有的。虽不成体系,却也能料想到一个情况。
巴达维亚,是一个违背自然法则而发展起来的城市。
作为东印度公司的“首都”,这座城市承载了本没资格拥有的繁华。
哪怕是锡兰的肉桂,明明从锡兰起航直接到欧洲,远比绕回巴达维亚再走要近。
但地方和中央的博弈之下,锡兰的肉桂也必须要先到巴达维亚,才能分装前往欧洲。
亦或是明明十七人绅士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对华贸易委员会,但巴达维亚的地方政府依旧硬生生拿到了一些船不能直接回去、必须要在巴达维亚泊靠的条件。
这种违背自然法则的繁华,意味着脆弱。
这些甲必丹、雷珍兰未必懂这里面的道理。但大顺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澳门。
他们目睹了由盛转衰的全程。
从前朝禁海时候垄断对欧贸易的繁华、到现在大顺允许岸上贸易导致出口港北移、如今混成了一个靠走私人口的奴工的城市,这不能不让这些扎根在巴达维亚的上层华人忧心忡忡。
若是朝廷下南洋,旧港宣慰司、或是马六甲,无疑才是最适合的南洋省会。
巴达维亚可能要重蹈澳门之覆辙,逐渐衰落。
这些人在巴达维亚有地产、房产,各种产业也都是和巴达维亚的繁荣息息相关。
即便从这一点上,他们也不希望朝廷的动作,导致南洋出现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