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一些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或曰欲效张博望、班定远。”
“殊不知,张骞,乃汉武征大宛户口减半之首罪;班超,助后汉争启边衅而以强亡之祸首!”
这话一说,一些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钰。都知道那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欲效张博望、班定远”的人是谁。
大顺虽然鼓动一些汉唐言论,可能入朝的,哪一个都不是毛头小伙子,不可能会被这几句口号所“蛊惑”。
有些言论,真要是这么有效,明末的事就不可能发生。李过当年或许有雄心大志,努力扭转舆论风气,可惜死的太早,根本无从在根本上改变太多。
很多事,都源于利益之争。
本来大顺就搞出了一个分科举独木桥的武德宫,如今又行军改,使得科举学的那些东西去当将军,根本玩不转。
照着汉唐这一套走下去,军功为首,只怕科举出身的文官们势力越发微弱。
除了朝堂上的权势之争,还有许多文官考虑到将来。
明末留下了很多教训,其中最大的教训没有人学会,但旁支的教训却记得清楚。
文官们都清楚,他们可以收租、可以欺压的根源,是国家的稳定。
不说战乱时候,武将杀文官就像杀狗一样,就算是当年的江南奴变,如果没有政府兜底,他们都要死在奴变之中。
这个政府,谁都行,包括满清,只要能镇压奴变、提供稳定即可。
不管是为了权势之争,还是为了国家稳定,此时士绅出身的科举文官们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
大顺的扩张,到此为止了。
不能再琢磨着开战了。
如果没有外交,那么周边也就没有值得开战的方向了,安安心心关上门,做天朝,延续着旧有的道路即可。
一旦有了外交,那么外面的世界就可能对内产生影响,大顺就可能继续开战——尤其是大顺建海军这件事,让很多人心里不安。
他们也不都是蝇营狗苟之辈,而是考虑到要开战,得花钱。
花钱,得收税。收税……那文登的白云航,在文登搞得摊丁入亩、清查田亩之类的变革,就可能发生。
因为今年大计外察,这白云航在文登搞得简直有声有色,取消丁税之后,税收居然比原来还高出了几成。
就算不变革,这收上来的税用去打仗,也是浪费,还不如用于民生。比如修修黄河、蠲免钱粮等等。
西域倒是打下来了,可是有什么用?每年还要往里面贴不少钱,还得驻军。
是,给甘肃、西京等地的农夫带来了好处,不再是前线,真过不下去还可以走西域、垦河套。
可好处都是甘肃、西京的人得了,税却要从江南人手里收,凭什么?有能耐别在江南收一分钱的税,靠西京甘肃的税去平西域啊。
当初罗刹人入京的时候,皇帝就说过,到平西域为止。
现在又要搞外交部,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只要不外交,和外部就没有联系,也就没有再打仗的可能。
多数人是这么想的,刘钰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士大夫们的思维方式,见惯不惊。
后世的中国,和此时的中国,在三观上有着根本的不同。
王安石在九十年前,还是奸贼,只是大顺搞了变形的三舍法,儒生们也不好喷的太过,那是打朝廷的脸;张骞的评价,也不都是正面的;班超斩杀匈奴使节的事,更有许多人诟病,认为这是无德仗势欺人的体现。
其实,比这更严重的想法,也有。
比如有人认为,四方边境都是累赘,不如舍弃,纯粹浪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