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青年为了真理而抛洒热血,建设时期的青年在集体的号召下推倒大山,开凿运河,自然地貌为之改变。我们这一代就应该建设太空殖民地。有时候真想看看火星的日落,到时候一切顺利的话,边信作为太空移民或许能再和我一见面,在我亲手操作义体参与建设的外星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躲在宿舍的窗户后面,喝着外星果汁,看蓝色太阳慢慢落下,在一片红色的荒漠上。”
木连的回忆已经写完,他开始畅想未来。如果原先他无聊乏味的人生已经让黑制服们怒火中烧,现在他胡乱的编造更是不可容忍的。
“你的材料不合格,要重写。”
“不管让我再写几次,你们都不会满意,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直说想要什么呢?”
黑制服始终对避而不谈。他们不说自己想要什么,让木连疑心他们只是要将他永远囚禁下去。或者等到某一天精神崩溃而自污为阴谋造反者。这些黑制服日益严酷的审问态度却在目的上暧昧不清,木连不知道他们是否受到了什么限制而不能直接说明。
囚禁。
提审。
囚禁。
终日如此,一周或者两周,一个月或两个月。木连觉得自己变成一颗木头,在柑橘味的清新剂浸泡下腐烂,长出金黄、橙红、酸绿色的蕈子。他学会了盯着坐便器的水洼发呆,有时候会往里面吐口水,粘稠的唾液和痰液,漂浮在干净的便器水洼里,像肮脏的飞碟漂浮在瓷白天空。
他观察地板瓷砖的缝隙,这里连蚂蚁都没有。他很久没这么观察周围的世界了。
似乎在成年后,一切都被卷进一个固有的系统里,让人习以为常,不再有好奇心。瓷砖,缝隙,抹缝的腻子,他想象瓷砖下的地面是海洋,瓷砖就是漂浮在上面的陆地。而他是一个可以横跨数十个大陆的巨人。
这些都是幻觉。死亡也是一个幻觉。
木连这样想着:假如我死了,那我意识不到自己死亡,所以死亡对我来说其实不存在。就像做梦睡觉一样,人只有在清醒过来后才能意识到自己曾睡了一觉。死亡是同样的东西,只有活着的人才可以意识到死亡,而死亡这个概念本身并不存在,死亡是生命的反义词,仅此而已。既然死亡不存在,生命的意义就不再是死亡,人活着不是为了死,人只是单纯活着,就像石头被风吹着在地上滚动一样,人的生命是物质运动的一环。死亡反倒是被我们的语言构建出来的幻觉。
于是他不害怕死亡了。
他把这些想法都写下来:“生命的意义是一个幻觉,从没有一个终极意义在召唤我们。哪怕真理也是一样的,真理是人类自欺欺人的产物。爱、痛苦、死亡、真理,它们都是假的。时间也是假的,至少我们自以为的时间是假的。活着是活着本身,不能跳出物质循环……”
他把这些材料提交上去之后,黑制服们更加怒不可遏。
提审他的男人终于不再维持有限的、收敛的笑容,只是阴沉沉地盯着他。
“你不怕死?”
“我为什么害怕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那你害怕什么?”
“告诉你们,难不成是为了方便你们对付我吗?”
黑制服焦躁不安地抵着手指,他忽然问:“最近你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木连的眼皮抬了一下,慢吞吞地回答,“我睡得很好。很少有梦。”
黑制服摇了摇头,“你说谎。你的睡眠并不好,长时间处于浅睡眠和快速眼动期。你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做梦。”
“不好意思我说谎了,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