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狱出来之后,我再也没有留过长发,短发虽然不酷,但打理起来很方便。这快一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我可能是老胡这么多年夜里理的第一个头。在微弱的灯光下,老胡为我披上已经泛黄的理发用的白布,装摩丝的瓶里盛满了水,往我的头上喷了几下,然后他开始拿起推子。
“决定好了吗,我只会剪平头,这推子往前一推可就没有回头路了,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时髦的发型嘛”。老胡说。我想到了自己接下来的路,走下去是不是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剪吧老胡,我决定了,我相信你。”电推子的嗡嗡声在耳边响起,像蜜蜂辛劳的声音。
我又说:“老胡,我想去省城。”头发簌簌地落在白布上、地上,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嗯,你也不小了,是该出去闯闯了。读书读到最后你还是会去省城的,或者是另一个省城。”老胡手上的推子没有停过。
我像在跟一个无比信赖的长辈谈心:“我很兴奋,也很害怕。”
老胡温柔地转着我的脖子,以确定更佳的角度。“怕什么呢,想什么就做什么。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是,什么也没混到,重新回到石门镇生活。跟我一样。”
“你后悔吗,后来从省城回来了。”我问老胡。
“不后悔,反而我很自豪,我尽力了,我没有失败,我只是没成功。”老胡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老胡开始用毛巾掸掉我身上的细碎的头发:“剪好了,你看看好不好看”!
毛糙的镜子中显出我瘦削的脸,很精神。“好看!帅气!老胡,那我明天就出发了。”
“去吧,不问前程。”
说好明天出发,但我还是耽搁了一天,毕竟走得太匆忙,我什么也没带。从老胡家回到镇上后,已经是晚上。趁着月光,我偷偷跑回石门镇上的家,推走我的山地自行车,拿了自己的五百块压岁钱,和老爸老妈平常放在麻将桌上的五百块。我还上楼去看了他们两,月光很大,我没有看清他们熟睡的脸,只听见老爸浑厚的鼾声。
第二天,我骑着山地自行车逛了一遍石门镇,温习我和它这两三年以来的缘分。
我去了柳树林,现在已经改名叫相思林了。那里有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那里有晨练的老人,左右打着太极拳;那里有偷着恋爱偷着接吻的二中学生,享受美妙的青春韶光;那里有安静的亭榭,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我去了曾经和苏沫清经常去的阳光公园。那里的草依然生机勃勃,我躺在上面,阳光温柔,回忆温柔,温柔得想就这样一直睡去。
我去了白桦小学。那里埋葬着我有生以来最耀眼的荣光,我在那个地方做成了一场梦,成立了六灵帮。不过见到谭老师邱校长,我低着头疾走,这里已不再是我的天下。
我最后去了爷爷奶奶的墓前。半年不去,荒草蔓生。我仔细地把旁边的草除尽,然后跪在坟前,对他们说:爷爷奶奶,我要出去闯闯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觉得自己应该要出去走一趟。我答应你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爷爷奶奶,我真的好想你们。
然后,我买了一张去往省城的票,庆祝我得来不易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