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肥头大耳,虎背熊腰,但他绝不会倚仗着这副身材去欺负别人,因为他的胆子和他的身体成标准的反比。有一次他不知为什么和我们之间的一位玩伴闹翻了,那玩伴气得打了他一拳,小军愤愤地站着,双手握紧了拳头,嘴唇咬得发白,眼里充满杀气。我们在旁边静候赵军爆发,都有一种云端里看厮杀的快感,不料小军只坚持了几秒,眼里的杀气液化成泪水,拳头也松开用来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抽噎着说:“我去跟你妈讲,你等着!”我们看着他转身而去的魁梧的背影,失望到不行,不过从此以后我们当中也没有人再欺负他。不过小军也有胜利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在同伴面前卖弄力气,经常怂恿我们去玩一些比力气的活动,譬如较手劲,扔石子,在这时他成了一个国王,脸上始终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铁路的名字源于他出生那年县城里大举修火车铁轨,所幸的是当年县城里没有在修下水道。铁路的头是一个标准的椭圆,标准得足以让画鸡蛋的达芬奇无地自容,让几何学大师退隐江湖。在这样的脸上点缀五官可大大地为难了上帝一回,因为正面侧面都一样,稍不留神就让五官偏了去,那可了不得。幸好铁路没有这厄运。然而让上帝更为难的是,他为铁路精心造的双腿全然失去了行走的意义。铁路总是蹦来蹦去,无论平坦大道还是沟壑险坡,导致我们这里很少见到兔子和青蛙——羞愧得不敢出门。他时时刻刻都很谨慎,一双眼睛总在滴溜转着,审时度势,稍于他不公的事他是断然不去做的,大伙共同的事他也不卖全身力气,倒是很有政客的风范。
最妙的是在夏日。夏日里,我们常约好顶着烈日去河里捉泥鳅。这时便希望太阳愈毒愈烈愈好,因为这样泥鳅才肯出来我们才更能享受河水的清凉。出发之前要自备袋子,不是捕鱼用而是装鱼,我们是徒手去捉的。到了河边,立即开始工作。这水极清极浅,可以看见戏水的鱼儿,但多半是小鱼,我们是看不上的。我们的目标是泥鳅。
你轻步探到水里,小心翼翼地翻开石块,见了一只灰黄色的泥鳅在你面前摆动着触须,一吐一纳让它嘴边的水变得浑浊,你便屏住呼吸缓缓弯下腰深蹲下去,将手掌在它头部前方张开然后慢慢并拢。这泥鳅是极呆的,它受到惊吓就向前冲去,这时你赶快将它捧起,迅速合拢双手,泥鳅便在你的手中跳跃了。你须把它放进事先准备了水的袋子里。
但捉泥鳅不总是这般容易的。偶尔遇见一只狡黠的泥鳅,你得耐心地跟着它顺着河跑好一段路途。有时入了神,屁股贴到了水面,起身时后面已湿了一大块,腰酸得快断了,泥鳅还没有捉到。我和志明是捉泥鳅的好手,铁路不会捉,往往他还没下水泥鳅就逃了,因此他只负责提袋子。我们通常是捉一下午,从河的上游走到下游,倘若运气好的话,捉的河鲜晚上可以凑成一盘菜。
捕蝉也是顶有趣的。通常是在下午,早上露水太重温度较低,蝉是很少的。烈日下的林间,我们一人拿着一根系着塑料袋的竹竿,塑料袋最适宜用洗衣粉的那种袋子,用铁丝绕袋口处一匝,再绑在竹竿上,袋口张得越大越好。循着蝉声你靠近一棵树,抬头一眼便望见覆着轻薄羽翼的黑色躯体在有节律地抽动着,你轻轻升起竹竿慢慢靠向蝉,当袋口去蝉约五公分处,你只用力一扣,听见“吱”一声蝉就进袋子里了。你大可不必担心蝉会从张开的袋口飞走,因为蝉进了袋子以为是进入了黑夜,只顾呼呼大睡,绝不会逃走。
当然我们几个最多的时间还是用在“闯荡江湖”上。“江湖”是指村里的青山绿水、荒田深林。等到万物复苏的时节,村里小动物多的时候,我们便出发了。但决不能徒手去,你见过江湖中人手里是空的吗?所以要事先选好兵器。对于兵器没有什么要求,顺手就行,但必须得结实。通常是光滑的一节竹子,我们称之为“竹片剑”,还有“龙脉”(竹根)、“软剑”(藤条)等等,不可枚纪。我最喜欢的是比较轻盈的剑,感觉用起来很潇洒,小军则偏爱笨重的棍子。
选好兵器就可以上路了,荒田里满是杂草,这些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任务是将它们全部歼灭,真正做到了草木皆兵。面对这些数量惊人的敌军,小军表现出异常的勇敢,他一手拿着兵器,一手向后挥,侧着身对我们说:“敌军太多,你们先走,我断后!”我们一点也不怕死,开始了大规模的厮杀。经过长时间的激战,敌人终于被我们打败,看着眼前靡然倒下的敌人,我们开心地大笑,感觉自己是豪气冲天为民除害的大侠。
但山上的小动物可不这样认为,在它们眼中,我们恐怕是十恶不赦的魔王。变色龙常常跑到茶树里偷鸟蛋吃,这在我们正义凛然的侠客怎么能容忍,当它叼着鸟蛋准备逃时,我们举起兵器杀向它,直到它断了尾巴落荒而逃我们才不忍心追杀。大蝗虫和螳螂那浑浊奸邪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它们是大坏蛋,我们就逮住它们然后将其五马分尸。遇见蛇也是不怕的,虽然不敢靠近,我们可以用石子砸它,看着它逃跑然后获得精神上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