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的马车刚要从侧门进去,就被拦下了。门前明亮的烛火下,一个个身着官袍的老中青年男子,将马车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首辅大人,你得为某某说句公道话啊。”
声音太嘈杂,很多名字从很多张嘴里说出来,杨士奇哪里听得清?不过不难猜测,这些人不是进诏狱官员的至亲,便是和他们关系密切。
竹帘掀起,杨士奇出现在车辕上,引来一双双焦灼眼睛的注视,很多人又将刚才的话喊了一遍,更有一人挤不到近前,为引起杨士奇的注意,拿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挥啊挥。
杨士奇居高临下站在车辕上,双手虚按,待嘈杂声停下来,才道:“诸位不用急,事出突然,但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诸位先回去,待老夫想办法将下诏狱的同僚们救出来。”
“有劳首辅大人了。”不少人道,焦灼的神色缓和不少。郭有道全须全尾从诏狱出来,让他们觉得张宁相对良善,这才想请杨士奇带领同僚们在明天的早朝上为下诏狱的至亲请命,没想到还没提,杨士奇便一口应承。
真是好人。
这么好的人,上哪找?
不愧是首辅,百官之首。
官员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乱纷纷地说着感谢的话。
杨士奇不得不再次双手虚按,待嘈杂声渐停,道:“老夫听说,下诏狱的诸位大人都因拒不缴纳税银,才有此祸。读书人一旦沾染了铜臭,便不像读书人了。”
马车周围一片沉默。读书人以清高自诩,现在弄得为阿堵物连命都快没了,简直有辱斯文。
杨士奇接着道:“张大人奉陛下口谕,有不得已之处,老夫更是为难。你们且先回去,待老夫向陛下陈情,请陛下圣裁。”
这件事完全出自皇帝授意,张宁只是奉命行事。官员们都听懂杨士奇的意思,一个个又紧张起来。几年来政务一直由三杨和太皇太后裁决,皇帝难得发出自己的声音,大家不敢轻视他,可也没怎么重视,直到最近,才发现这位年轻的皇帝处理政务的能力不错。
如今,他要向商贾收税,是贪财还是有别的原因?下诏狱的至亲会不会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回去吧,回去筹备银两。”杨士奇道。
马车依然沉默,过了几息,才有一人小声道:“首辅大人,锦衣卫收了银子,真的会放人吗?”
从来没听说进了诏狱使银子便能出来的,你不会忽悠我们吧?问出这话的人惊疑不定。官员们都和他一样的心思,只是没有勇气问出口而已。
杨士奇道:“自然。”
众官员哪里肯信,有人更无比失望。本以为杨士奇有办法,原来不过信口糊弄他们,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转换为深深的绝望。
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不如去求张大人?”
他身边一人道:“万一张大人恼了,将我们也下诏狱呢?”
他们不敢去安乡伯府,就是担心人没救成,把自己陷进去。那可是诏狱,一进去便万劫不复,岂是玩笑?
杨士奇说完下车,车夫把马车驶进侧门。他再劝一句:“都回去吧。”然后施施然进府去了。
众官员情绪低落,在杨府门外徘徊良久,不知谁一狠心说了句:“走,去安乡伯府。”
…………
几十年来,安乡伯府不显山不露水,最近几个月却声名鹤起,人人艳羡。
它静静屹立在夜色中,两只气死风灯照得门前台阶一片通明,不少人觉得,主人风光,连气死风灯的灯光都明亮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