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定,太皇太后道:“听说陛下将王振那奴才下诏狱?”
来了。
朱祁镇心头突的一跳,不用说,定然是顾命大臣们多嘴,把消息透给皇祖母,这可怎么办?沉默几息,他才道:“是,御史王大酋弹劾他,为避嫌,孙儿只好将他下狱。”
五位顾命大臣哪里听不出皇帝话中之意?只是为了避嫌,并不是真的要治王振的罪。杨士奇甚至想,如果王振不嚣张到当殿殴打大汉将军,让皇帝在恼怒之下下不来台,恐怕不会将他下诏狱。
是谁激得王振失态?当然是张宁,这小子似乎天生克王振啊。杨士奇回想早朝的一幕,不由对张宁的挑衅能力翘大拇指,同时暗暗称奇,这几年但凡王振看不顺眼的,早就在朝堂消失,只有张宁反把王振整进诏狱。
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啊。
了不起!
张辅看出皇帝对王振有回护之意,若王振真从诏狱出来,张宁就很危险了,说不定下一个进去的就是他。他道:“请陛下着人查实王振罪状,马大人为王振举荐,理应避嫌,请陛下别外派人审问。”
“对,请陛下派人审问。”杨荣和杨溥异口同声道。
胡潆道:“臣虽年老,但身负先帝嘱托,不敢惜身,愿审王振,请陛下恩准。”他是老牌间谍兼先帝顾命大臣,审问王振再合适不过了。
杨士奇思想开小差也就一两息,四位同僚已经进入审问王振阶段,他马上跟进,抢着道:“陛下,臣请由胡大人审问。陛下若有兴趣,可设一暗室,于暗室中旁听。”
“对,陛下不妨旁听。”其他四人都明白杨士奇的用意,皇帝在暗室旁听,审问过程自然一清二楚,只要王振招供,就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王振一个阉人不足为虑,可若皇帝动了侧隐之心,麻烦就大了。
特别是张辅,将王振定罪之心更加迫切,一旦王振出狱,不仅张宁身处险境,还会累及在大同的张勇,恐怕安乡伯府会灭门。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偏偏第一步还让他做成了。张辅无声感概,加上一句:“胡大人一向公正,陛下当可放心。”
你们怎么就容不下王先生?这样步步紧迫朕。朱祁镇后悔了,早朝不该一时冲动,将他下诏狱,现在怎么办?
五人见朱祁镇一脸便秘,沉默不语,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再三劝说。
朱祁镇迫不得已,只好道:“岂敢劳动胡卿?这人选么,容朕想想。”
你分明不想审他。不仅张辅,其余四位顾命大臣也急了,好不容易将王振送进去,真要打破进了诏狱有死无生的神话,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遭殃。他为人偏激,受此奇耻大辱,出来后不疯狂报复才怪。
何况他敢当殿殴打大汉将军,明摆着眼中没有皇帝。
“陛下,老臣虽然年老,身子骨还捱得。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胡溹再次表态。
杨士奇道:“臣等愿陪审,当力保查清事实。”也就是说,过堂时,保证不用刑。
张辅和杨荣、杨溥面有难色,不用刑怎么审?王振熟知皇帝性情,怎肯老实招供?
胡潆却明白杨士奇的用意,先让皇帝同意过堂,至于堂上怎么审,他作为主审官,自是由他说了算。
“正是。臣当查清事实,若王公公真的清白,定然不会冤枉他。”胡潆道。
不用刑也难免受辱。从小到大,王振教导、陪伴的一幕幕从朱祁镇脑海里闪过,一句话脱口而出:“王先生是朕的启蒙先生,纵然有些贪财,念在他教导朕的份上,也不应该深究。”
你明知他犯下累累恶行,却一味包庇,岂是明君所为?杨士奇想再劝,一直没有说话的太皇太后道:“恶奴仗势欺人,怎能不惩治?来人,即刻取出这个恶奴,打杀了事。”
对太皇太后来说,宫里的阉人只是奴才。五位顾命大臣暗赞:“高,实在是高。”哪里用得着审问,直接杀了就是。
“皇祖母!”朱祁镇一惊非小,差点从官帽椅上摔下来,急赤白脸道:“求皇祖母看在他从小教导孙儿的份上,饶了他吧。”
太皇太后暗叹,每次都是这一句,她还不得不接受。难不成让皇家落一个不尊师重教的骂名不成?对待恶奴自然可以打杀,对待先生则不行。
她扫了五位顾命大臣一眼,意思很明显:“你们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