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范明友、赵充国、傅介子,是他挑定的四位大将,哪怕是领军最少的傅介子,都在赤谷城之战里证明能独当一面。
而在之下,亦有新封列侯、关内侯的任宣、张千秋、甘延寿、辛庆忌、赵汉儿、奚充国等一大批人。
这么一数,果然有许多人是追随任弘立功受封的,这也是霍光匆匆将任弘调回来的原因,此子太能立功,再让他在西域待上两年,恐怕又要回馈朝中几个列侯,若如此,则任氏旧部党羽,要赶上他霍氏了。
大将军如此坚持,赵充国也没有说下去,毕竟他本人是不惧战的,当年东天山之战,虽然嘴里骂着李广利,但当汉军被围时,也是他站出来率部突围。
尚书台七人中,或谀从,或附和,或屈从,倒是一介文官的杜延年坚持到了最后,肃然长拜:
“大将军,此乃危国之举,绝不可行!”
……
杜延年即便知道大将军这么做的原因,亦剧烈反对霍光将战争提前的打算。
因为他身为御史大夫,又得以参加中朝集议,很清楚帝国的经济运行状况。
“大将军,兵法云,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二十万兵,则加倍矣。”
加上劳役民夫,真正影响到的人,何止上百万户?这几年灾害很多,有些地方大旱生蝗,南方江淮则遭了洪水,加上齐地大地震,连年不丰收,流民未尽返乡迁徙,这时候逼迫他们服役参军,不知会造成多少惨绝人寰的事来。
此时不昭示俭约宽和,顺天心,悦民意也就罢了,为了大将军的夙愿,为了解决匈奴,裤腰带稍微紧紧可以。但忽然提前到下半年出兵,实在是太刁难统筹粮秣的官吏,更为难天下百姓了。
“如今边塞所设仓禀武库未丰,粮秣不足,必须等一次秋收方能足够大军一年之用!”
此外,曾担任过太仆的杜延年深知,上一次战争造成的各地苑战马损失尚未恢复,此时出战,泰半士卒都没有马匹,得在茫茫草原上步行前进。
因此,明年春天才是进攻最好时机,那时匈奴马匹刚刚过完冬,青草未长成,处于最羸弱的时候。但今年下半年正是秋天,匈奴草深马肥之际,机动能力更强。于步卒较多的汉军不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大将军,能等得到明年春暖花开么?
霍光不快,也未斥责杜延年,只是起身更衣。
但杜延年紧随其后,却跟了过来,看样子是要追着进谏。
霍光当然没有汉武帝那种踞厕见人的坏习惯,只让院子里其他人出去,二人竟就站在有些味儿的厕外说起了话。
霍光一贯对杜延年敬而爱之,此刻竟破天荒地斥责起了他来:“幼公莫非是反对惯了,事事皆要与我为难?“
杜延年长作揖正色道:
“因为大将军说过,下吏,是你用来正身形纠错厄的镜子啊!”
……
“大将军还记得孝武晚年,天下几乎陷于土崩的情形么?”
杜延年说起了让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心有余悸的往事。
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一也。这是孝武时文学侍臣徐乐所奏之疏。
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胜吴广之徒,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然而起于穷巷,偏袒大呼,而天下景从,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由民困而秦王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一旦出现土崩,那就是摧枯拉朽,根本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