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伯刀指着火把的明焰,用这句每个阿胡拉·马兹达信徒都笃定的话鼓励儿子。
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了汉人想要的东西。
在来注宾城的路上,当他带着儿子在河边净身洗手时,同样饭前酷爱洗手的任侍郎曾带着好奇,询问过史伯刀关于火袄教的事。
“史萨宝,我听说粟特人信胡天神,崇拜圣火,相信光明必将战胜黑暗?”
很少有人会问,粟特人也极少提及自己的宗教。和身毒北部,那些热衷于给大夏、月氏王公们传播教义的浮屠信徒相反,火袄教的信徒对传教毫无兴趣。
他们的教派对入教者要求极其严苛,必须父母都是信徒,才能被接纳,外人哪怕终生信奉,也不会被接纳,这也是粟特人搞近亲结婚的原因之一。
但既然任侍郎好奇,史伯刀也与他讲了讲自己知道的事。
作为萨宝,他不仅是商队领袖,也要通晓些许教义。带着商队成员祷告净身,而当商队里有人死去,还要为其主持在外人看来极其可怖的火袄教葬礼。
火袄教的教义核心,简单来说便是二元对立。
“阿胡拉玛兹达是光明的化身,安格拉曼纽(Ahriman)是黑暗的化身。前者创造了一切善,六大善神,宇宙,世界和生灵,而后者创造了一切恶和对立。”
“恶神不断侵袭世间,败坏道德,与善神作对,双方在人间大战。”
“而在善恶最终决战时,世间每个邦国都要加入进去,帮助前者终将战胜后者,迎来永久的光明!”
任弘听完后却忽然道:“汝等的教义,和在西域发生的事很像啊。”
他打着比方道:“匈奴残暴,阻断商路,胡虏诸王无法约束部众,时常会抢劫过往的粟特商队。如此看来,匈奴岂不就是丝路上的恶神仆从?从不生产,只知破坏,给西域带来混乱与纷争。。”
“而大汉却恰恰相反。”
任弘道:“大汉出产丝绸,物产丰饶,让粟特人有取之不尽的珍贵货物。还解救了楼兰,在鄯善鼓励商业,让抢劫成性的婼羌人,变成了商队的护卫,虽然也要交一笔钱,但起码不会被抢劫一空,造成死伤。如此看来,给西域带来太平长安的大汉,岂不是丝路上的光明化身?”
言罢任弘捧起水洗了把脸,笑吟吟地看向史伯刀:
“史萨宝,这场大汉与匈奴,善恶光暗的决战里,粟特人应该站在哪一边呢?”
史伯刀当时谨慎而小心:“任侍郎,吾等只是区区商贾,恐怕……”
任弘却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用粟特人做太多,只需要提供一点小小的情报,就能让光明快些战胜黑暗,让和平永远降临西域南北道,大汉的驿站烽燧守护丝路,驱逐盗匪,商队往来无阻,岂不美哉?”
任弘言尽于此,但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多。
史伯刀事后也仔细琢磨了一下,对任弘的随意解读教义,骗骗普通粟特人还行,他当然不相信。
史伯刀虽然信奉火袄教,但他不是愚昧狂热的信徒,而是精明的商人,利益永远放在第一位。
不过,火袄教也不是没把人间的帝国划入黑暗阵营过,比如亚历山大,就是唯一一个和黑暗恶神共享“guzastag”头衔的人类,此头衔的意思是“受诅咒者”!
因为希腊人侵波斯后,摧毁了大量火袄教的神庙、圣火,烧毁了波斯古经《阿维斯塔》,杀害驱逐拜火僧,逼得他们不得不逃亡到索格底亚那。
在希腊人统治波斯和呼罗珊的两百年里,火袄教在那儿遭到压制。反而是偏远的索格底亚那,保存了火袄教的火种,等待重新熊熊燃烧的那天。
于是,亚历山大与希腊人被拜火僧视为恶神的奴仆。当安息人崛起时,当月氏、塞人的游牧联军横扫大夏,将希腊人赶到南方时,火袄教的僧侣是欢欣鼓舞的,觉得光明就要战胜黑暗了。
但在史伯刀心里,对善恶始终有自己的看法:
“阻碍商路,耽误粟特人买卖的就是恶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