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时局动荡,民心疲惫,人欲横流。金钱野望在许多当世人物心中散发着臭味。末日皇朝浮现出一丝余晖,但注定无法实现早已被世人唾弃的妄想。10月已是深秋,夜凉风寒雾色浓浓。再过一刻钟就到子时,五凤楼飞檐暗影内,寄听白蜷着身子,眼前是一片死寂令人不安。金水河的流淌声时隐时现,奉天门大殿内只有数盏长明灯在遥遥中昏黄。
他双脚勾着飞檐内侧斗拱,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一块比巴掌略大的秘图,内里的图案十分抽象。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秘图四边用篆文标着方位,右下角印着一方古朴苍劲的道印。图中,九个原点褐色淡淡连接着数十根血线。自己要找的地方应该就在这条坐北朝南,横贯皇城的中轴线上。可那处秘境到底在哪里?
风中凉意更甚,巾帽下斑斑白发隐现在寄听白鬓角。一头长发早被他束紧,黑布蒙面掩去了他绷紧的神情。岁月无情,还有几个十年可了却故人心愿还了今生情债。锐芒咋起在双瞳内,寄听白小心翼翼将秘图摊在了月色下。大明门、端门、午门、奉天门、太和殿.....乾清宫,西面城外是太液池,东面是御膳房这一块,最边缘在西北面的一个点竟是宫内廊下家方位。他凝视着图中异象,九点之中代表五凤楼这个点闪起隐隐红芒。秘图自有神异之处,一进北京城,除了九个原点外其它线条是会变的。这次就比上次少了三根血线。妈的,寄听白眉心有了水光,还是没弄明白。
午门之上,钟楼、鼓楼、雁翅楼加上正殿都查遍了,地下更是结结实实,若有地宫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二十年前,寄听白在当代神州绿林就成了一段传奇,无人能出其右。十年前,他第一次来踩探,在五凤楼前就被人撵走了。
到底入口在哪里?他庆幸的是图中红线没有亮起,若是有半根红线亮起,寄听白肯定拔脚就走。经过上次的凶险,他算是搞明白一件事,这些血线亮起时必会有守宝之人出现。那些家伙或许不是人,自己昆吾匕上的血债何止百条。当日明明已经划过那人咽喉,可是......。
五凤楼不成就闯奉天门,奉天门不成就踏太和殿,寄听白身形飘起,拼了!西面海子和东面御膳房方位他早就不做考虑,那位故人已探过了。至于西北面的廊下家,老头子还没有本事窜到那里去。每次踩踏这片神宫宝殿,他都选择了中路避开了西北面。意识深处不断提醒着寄听白,那里凶险难测。
深灰色的袍服揉进了雾色内,幽灵般的身影在广场内闪了又闪,嗖的过了金水河。曾经是无数英杰折腰之地,尽以蒙尘。独留下几盏长明灯在默读古今,寄听白选择今日再探紫禁不是无因。张勋那场闹剧刚刚落幕,耗尽了紫禁大内最后一分生机,这片天地算是彻底没戏了。这样的时节,守卫自然也是稀松不少。能用的人手都在乾宁宫那边,外朝三殿不会有什么内卫出现。当然,上次遇到的黑衣怪物要另当别论。
似静实动,寄听白迈着奇异的步伐,蜻蜓点水般就在面阔九间的大殿中绕了六圈。直到他翻上重檐歇山顶的梁架,才真正停住收了神思。找不到,没有一点由头。是在地下吗?不可能,下方地基是须弥台,金砖铺的严严实实,台基至少有三十多米厚。
那就...再进,他目光闪闪生辉,黑暗中直指太和殿方位。一刻钟后,太和殿外蜷缩在嘉量阴影中的人影动了。寄听白端凝许久,还是忍下了推开太和正殿大门的冲动。不是没那个本事和力气,他只是不愿。吱,大殿正面左侧第三面菱花格纹窗被滑开,金銮大殿上终于出现了一道影子。
其实,无论寄听白如何小心,在他入殿前异象已显。大殿两端岔脊,十只镇瓦兽中,獬豸双目寒芒微转。与此同时,就在他闪身入内的一瞬间,怀内秘图中有半截红线亮了。可惜,寄听白神志全被这九洲第一神宫的气势所耸,全力抗拒着从心底升起的压力。他那一身灰衣与此地格格不入,若不是此事已成了他心魔非办不可,早就转身逍遥而去,不愿多待片刻。
身处在这座两千多平米的建筑内,寄听白双足微微有些发麻。怎么找?九龙漆金宝座那方根本不用看,傻子都知道那里没戏。他又掏出秘图,还没摊开,变故就来了。上方藻井内蟠龙口中珠光大盛,光华彷似凝为一滴津液颤颤欲坠。藻井内镇殿符箓咔咔裂开,无风**。
开始时,龙吟声似有非有,而后猛地拔起响彻天地。不好,寄听白手中秘图发热,数条血线同时亮起,灼得手心发烫。走,他全身力道灌入足底,整个身子轻灵入风中飞絮,一飘...就由原路出了大殿。晚了,太和殿内龙珠异光夺目,守护之人已现。黑衣道服外套黑色罩甲,九阳巾下面容雪白僵直。雾色内,寄听白隔着数十丈距离一瞥,就知那是带了面具。呸,这些见不得人的鬼物!五六道人影已到了四周庑房顶部,飞檐走壁围扑过来,身形灵动之极。
寄听白倒吸几口凉气,我的妈这次是捅了马蜂窝子,要命!上次他来也是被追得鸡飞狗跳,可那也不过是两三个黑衣人罢了,这次....!!寄听白心里发狠,对漫天神佛的亲属都问候了一遍。他倒窜出太和大殿前的白玉台栏。接着,嘴里一苦,又开始问候不知哪位皇帝的娘亲!你大爷的,太和殿到奉天楼的广场为何如此空旷,寄听白深灰色的身影已拉成了一道风声。趟山涉水纵横南北,他这辈子遇过的险境数不胜数,哪次不是靠着一身本事如履平地!但这次不一样,寄听白心里发怵,没底!上次已交过了手,这些家伙很难搞。他思绪到这里微微一停,老头子脸红了,惭愧!一把年纪还不自觉往脸上贴金。明明就是干不过别人,什么叫很难搞,根本是没得打!不要说来了五六位黑衣人,就算来的是一位,他也只有逃得份儿。
脚底生风,吃奶的劲都快透支殆尽。背后寒气拂衣,老头子根本不敢回头。上次交手的记忆那是相当惨痛,最后不知是何原因,别人放了他一马。这次于情于理,寄听白都不沾边。贴身至宝昆吾匕已滑落手心,就在这一刻,他终于窜进了奉天门大殿。
昆吾之名本是形容古时大匠掌间雕玉之刀,以此命名的神兵宝刃无一不是罕世难寻的利器。寄听白纵横天下奇遇连连,这把匕首及怀内秘图是他和一位故人在云岭古墓所得。那次探墓他就差点栽了,若不是莫人拼死相护,老头子绝活不到今日。
不过,任你手中利器如何了得,杀不了敌人,宝贝就是废物。寄听白已试过一次,知道昆吾匕奈何不了身后之人。为今之计只有逃,他门牙一合,嚓,舌尖便破开。一口精血下肚,身形再快了数分。嗖,破空出了奉天殿大门,金水河就在前方。只要入得金水河,他老命就算保住五成。仓皇中,他狠狠攥紧掌间利刃,不甘的神思内突然闪过一幕烟尘。他得这把昆吾匕时,宝刃下还压着一张锦帛。年深日久,棉帛一碰即碎,还记得当时上面有数句言辞。昆吾传世,奈何,不沾龙血不经雷劫,终是凡物!
金水河分内外两道,内河源自太液池北面海子,沿景山一路而下,自禁宫内城西北角注入。方才龙吟声响彻四方,除那些黑衣人外,无人知道声音源头其实来自景山地底。景山五峰古木摇摆落石翻滚,一道细细金芒蜿蜒游动,摇曳在金水河中。龙吟声响起时,有只竹篮顺流而下,当中幼婴被冻得小脸发紫。
金芒嬉水破浪,仿若挣脱了无边枷锁,一头就撞散了篮子,附在婴儿体内。数十里外,烟笼雾照的积水潭早已泛起滔天水汽。转眼,那缕金芒就裹着婴儿游至奉天门外金水桥下。这一刻,寄听白刚好噗通一声鼠窜进水中。哇靠,老头子惊魂未定缕缕明光就到了怀间。
这是...,寄听白看着怀中婴儿,双眼在水中差点就炸了。刚才自己绝对没眼花,那是条金龙。他只呆了刹那,来不及再想,抱着男婴便随波遁去。奉天门外五座金水桥上,六道黑衣人影双膝及地,叩首九次方才隐去。
内河出口在禁宫东南角,距离奉天门可是有一段距离。不足五百米后,寄听白便支撑不住。落水前,他背门挨了两下子。初时不觉如何,此际五脏冰寒整个人僵了。暖意自怀间透入,老头子双目再次睁开,婴儿眼中神光让他毕生难忘。
一老一小随波而下,载沉载浮从东华门出水上了岸。寄听白用外袍裹住婴儿,趟跄着踏入雾色内,连夜就出了北京城朝着云岭而去。半年时光转眼即瞬,云岭深处一处小山谷内,有座破败的道观隐在苍翠中。
寄听白盘膝坐在丹室床榻上,噗,吐出了堵在胸间的最后一块黑血。哇哇的叫声从外间传来,老者轻拍前额,呐呐道:“唉....小祖宗啊,这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