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深处、垂花门后,多少腌臜事,不都与子嗣有关么?
而此际,乍闻徐婉顺言明前事,红药由诧异而淡然,亦只花了数息而已。
原先她还以为,安氏那个药是给那些通房或姨娘预备的。
然而,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无论是给红药下毒,还是给将来的某个通房姨娘下毒,其结果,并无区别。
想透这一点,红药心底便再无波澜。
唯觉厌倦。
打从骨头缝里、打从心底深处地那么腻味着。
松柏林中,安静如一泓平波,缓缓散荡开去。
徐婉顺抬起头,如水杏眸向红药身上兜了个来回,复又转望别处。
那张精致而没有表情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让她觉得莫测。
她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这样的红药,反教人心安。
虽然她始终觉着,她的五嫂是个聪明不外露之人;亦始终认为,整个王府活得最明白的,就是这个宫女出身的五嫂。
可直至这一刻,亲身印证了此前所思,徐婉顺那颗吊在半空的心,方才真正落回肚中。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要轻省些的。
“照这般说来,三嫂屋里搜出来的……药,实则是王妃原先打算交给四妹妹处置的,只因四妹妹不曾中计,便转到了三嫂手上,是这样的么?”
红药的语声响了起来,清冷安然,如道寻常。
徐婉顺被这声音拉回了思绪,忖度了片刻,颔首道:“正是如此。”
歇一拍,又用很低的声音续道:“牛婆子说,那落水死了的安三娘,其实是三嫂亲自动手弄死的……”
简短地将安氏伙同牛婆子弑妹、中途不慎遗落珍珠耳坠之事说了,她末了又道:
“……那耳坠儿就落在王妃手里,牛婆子亲眼见过的。过后三嫂就应下了王妃,把那个……药……拿回屋去了,说是要择机给五嫂……”
她的语声渐渐低微了下去,直至最后,收束于一声叹息。
红药拿足尖儿踢着松塔,面上无悲亦无喜。
徐婉顺再叹了一声,举眸看了看天。
煦阳如碎金,于针叶间错落流离,地面上有斑驳的影子。
她怔忡地望着树影,想,人生又何尝不如此呢?
走到哪里,皆是琐碎。
而这让人厌恶却又抛舍不下的琐碎,便是如红药、如安氏、如她徐婉顺这般的女子,一生都无法摆脱的。
“那么,四妹妹将这些告诉了我,又想要如何呢?”
轻柔而缓的音线,琤琮若弦,穿过森冷的风、明灿的光,敲打在徐婉顺的耳畔。
她的身子震了震,似被这声音唤醒,转眸看去。
入目处,是一双剪水清瞳,剔透如赤子,却又带着阅尽人世的沧桑。
那是何其矛盾一双眼睛,年轻,也衰老。
徐婉顺蹙了蹙眉,将心头泛起的那一丝异样压了下去。
“四妹妹想要什么,不妨直说。”红药放慢语声,面上的笑容很是柔和:“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很愿意帮这个忙。”
此乃实言。
徐婉顺或许有私心,然而,她终究替红药绝了后患。
这份人情,须得偿还。
徐婉顺似是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红药语声方落,她已然切切地看了过来。
这个瞬间,她的语声亦是笔直地、迫切地,如离弦之箭,冲进红药的耳鼓:
“我想嫁进建昌伯府。请五嫂托怀恩侯夫人帮忙说项。小妹挟功求报,无地自容,在此谢罪。”
“扑通”,随着话音,徐婉顺已然跪倒在地,苍白泛青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