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流着泪,切切地看着她。
就如同这许多年来,她每每望着她时那样,哀怨地、哭泣地,难得有个笑模样。
徐婉顺没来由地觉得烦恶,仿似正坠落于深水之中,被粘稠而又绵密的水波紧紧束缚着,连动一根手指头都格外艰难。
她放下胳膊,眉心微拢着,别过头不去看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声音紧涩而又冷淡:
“姨娘怎么又哭了?我没事儿,就是起得急了些,头晕罢了。您也别老哭,眼泪这东西当真不管用的。总这样又有甚么意思呢?”
若她是个男人,在她跟前哭一哭也就罢了,偏她不是。
陈姨娘的眼泪,何以总不能落在她该落的地方呢?
徐婉顺的眉心锁得更紧了。
原以为劝上一劝,陈姨娘便会与往常一样,快快地收了泪。
孰料,徐婉顺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陈姨娘的眼泪竟是越淌越凶,怎么也止不住。
她扑过去一把抱住徐婉顺,哽咽着道:“我的儿,你可算好些了。真真儿的我这心都快急得要跳出来了,又怕得很,方才在外头守着的时候,我真怕上房有人找过来,我的儿……”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泪水沿着面颊滑进徐婉顺的脖颈,滚烫地、冰凉地,硌得人心里发堵,气都喘不上来。
徐婉顺用力推了两下,身子也在往后躲。
她得去席上应酬去,若指望着陈姨娘,她这辈子也别想捞着什么好亲事。
可是,陈姨娘却将她抱得紧极了,她到底挣不过,只得松开手,任由她抱着。
脖颈里淌过一股股由暖而凉的水意,总也没个完,陈姨娘哭得肝肠寸断,屋子里满是她压抑的低泣声。
徐婉顺先还皱眉不耐,过后,心到底软了下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陈姨娘的脊背。
幼时,每每姨娘这般哭着,她便皆会这样做,哄姨娘欢喜。
说到底,这世上愿意亲近她、抱着她哭、一心为她好的人,也只得这一个姨娘罢了。
她要哭,那就让她哭便是。
总归从小就是看着她哭过来的,除了哭并一具美丽的皮囊,这个姨娘也没有别的本事。
想来,她能在王府后宅活下来,也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本事、又颜色渐衰、且生的还是徐婉顺这个女儿了罢。
若不然,她又如何能保住自个儿的命呢?
徐婉顺迢遥地想着,心底里也并不如何难过。
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庶女和姨娘,本来就不受待见,偶有得宠风光的,被外人知道了,还要骂一声宠妾灭妻呢。
瞧瞧,宠着一个,另一个就立时要被灭了去,多可怕,又多可笑?
可见这世上原就没她们的地步,能给块巴掌大的地方站着就该知足,若欲再要得多些,那就很该去死一死了。
虽然依徐婉顺的本心来看,那方寸之地,委实逼仄得人也不大想活。
她就想把脚下这地步,扩得更大一些。
而要做成此事,就必须嫁得好,做正妻、当大妇,堂堂正正,成为别人口中理所当然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