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阔大而疾,掠过空寂的松林,午后的阳光抛洒于树梢,千万叶金针起起落落,惊起几只山雀,“扑楞楞”拍着翅膀,飞得远了。
塔林之中,那一线清渺而悠远的琴韵,此时业已渐杳,似逐飞鸟而去,归于岑寂。
何思远拢袖立在一棵孤松下,微有些空茫的视线,投向远处的山径。
那里,已然没有了故人的身影。
连同他多年来不曾释怀的旧梦,在那一刻、一息、一念,化作云烟。
他抬起手,轻抚着腰畔玉珮,指尖传来温润而又坚硬的触感,一如许多年以前,那一句温柔而又坚冷的拒绝:
“大表哥,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原来……不是梦啊。
他怅怅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方才出现在了他眼前的,真的是他的三妹妹。
以一种他料想不到的方式,突兀地,现身于他的命运,又如从前那般,绝然而去。
“咳咳……”
何思远轻轻地咳嗽了起来,瘦削而温雅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伤怀。
当年那个整天追在他身后、“大表哥、大表哥”叫个没完的小姑娘,而今,已然是高不可攀的雍容贵妇,呼奴使婢、珠环翠绕,再非他记忆中单纯青涩的三妹妹了。
她变了。
他也一样。
全都变了。
她过上了她想要的日子,那日子在何思远看来,远到无法触及。
而他呢,妻死子亡、孤冷半生,那许许多多个秉烛苦读的夜,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具病体,并一个的“老童生”的名号罢了。
他们的人生已然过半,她荣华富贵、得偿所愿,而他何思远却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来,已然老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了。
而方才那个华贵的妇人,更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切地提醒着他,他与她,一个是足底污泥,另一个,却是天上青鸾。
低头看了看身上洗得发白的青衫,何思远自嘲地勾起唇角,蓦地喉头一阵刺痒,引得他弯腰咳嗽不止。
“咦,何居士怎地还在此处?”身后陡然传来了说话声。
何思远忙回头,便见小沙弥了空正快步走来,清秀的小脸上盛满了关切:“您怎么又咳嗽了,可带着丸药了么?”
“带……带着了。”何思远在咳嗽中艰难地说道,掏出素帕向唇角按了按,闭目喘息片刻,方珍而重之地自袖中取出一枚蜡丸,用力捏碎,将黑色的丸药放入口中。
刹那间,略带甜意的清凉自舌尖漫向喉头,刺痒之感立消,心底的燥热与烦恶亦化去了不少。
他终是缓过气来,直身向了空颔首:“劳动你来催,我这就过去。”
嘶哑的语声,犹带着方才咳嗽时的气音,听来格外虚弱。
了空关切地目注于他,语声很是柔和:“不着急的,觉明师父说了,让您慢慢来。”
“还是快些去吧,我已然比约定的时辰晚了半刻。”何思远笑着道,转身不再看那条山径,拐向另一条羊肠小路。
许是走得急,没行出多远,他便又轻咳了起来。
似是不忍见他病弱,了空便劝道:“那丸药您要按时吃,觉明师父与小僧说过,只消按时吃上三个月的药,您的嗽症便能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