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正德张开了眼睛。
“不是麻脸……周正……”他黑紫的嘴唇颤抖着,眼底深处写满了绝望:“周正不是……我的人,大掌柜……梁华……才是被我买……买通的。还有……还有……不是四方八宝印,而是……是八宝十方印……咳咳……”
他终是吐露了实情。
方才的那番交代,实则仍旧是他的试探,话里话外,他埋下了无数的套子。
而此刻,试探显然已无益处,他只能合盘托出。
“呵呵,受教。”那狱卒似是早便料到此节,语气十分地平淡,语罢,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成竹在胸,且,有恃无恐。
想必他亦知晓,这最后的机会,对方一定会抓住。
看着那狱卒肆无忌惮的举动,汤正德攥紧的手痉挛起来。
机关算尽,却还是白废了心机。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汤家了。
那个他幻想中光耀而富贵的汤家,终究断送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身子慢慢地佝偻了下去,雪粒子渐渐在他身边堆积,如同荒冢。
在汤正德原本的计划里,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包括汤大老爷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汤家最大的秘密,是四老爷抛弃的那对外室母子。
可无人知晓的是,多年以前,汤正德便避开耳目,偷偷在铜陵养了一家外室,并将几封重要的信件,藏在了那铜陵县中。
那些信便是汤家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翻开。
毕竟,那条路委实太过于艰险,他这样的马前卒,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死,而有了那几封信,汤家存活的机会才会更大。
“那个人”似是隐约知晓此事,却从不曾有过异动,就像是真的被他拿捏住了。
而接下来的那几十年间,为了将这秘密保守下去,汤正德只与铜陵有过三次联络,最后一次是在五年前,他那外室孙子百日之时,他假进货之机,亲自送了那孩子一枚特制的金锁,亦瞧见了那孩子右手尾指的奇异胎记。
彼时,他视这胎记为异人之象,以为这孩子长大后必有所为。
如今他才知晓,这天底下,果然并没有秘密二字。
“那个人”龟息了这么些年,却原来是在演戏。
可笑他自以为得计,被人一骗就骗了几十年。
汤正德咧开唇角,“呵呵”笑了起来,整个身子蜷缩着,似一截风化的朽木,唯有每隔数息的些微起伏,昭示着他还不曾断气。
缩在阴影中的狱卒盯视着他,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淡笑。
方才他起的誓,是真话。
汤正德那个外室孙子,确实不会死。
“活人庄”需要这样的孩子。
死士皆是要打小培养的,那孩子今年才五岁,生得倒也骨骼清奇,待到他全家死绝,他就该知道,谁才是他的“恩人”。
到得那时,他这条命,也就交在了他们手中,十年之后,便是他为报恩效死之际。
怎么说这孩子也算比其族人多活了十年,那个誓言自然算是兑现了不是?
狱卒“吃吃”地笑了起来。
森冷空阔的刑房中,回荡着两个人的笑声,一个苍凉、一个阴鸷。
天光之下,飞雪兀自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