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初进宫那最难熬的那两年,她也算是躲过去了。
只要一想到不必将那忍饥受冻、挨打挨骂的两年多光阴再活过一遍,她便觉着格外舒坦。
而再往后,她还有十六年的路的要走,那条路虽仍旧极为艰辛,却也总比开头那两年好些。
然则,若说顾红药有多么欢喜,却也不尽然。
重生虽好,到底她还是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要出去,且有得熬。
这般一想,那些许欣然,便也随风散去。
顾红药叹了一声,将身子缩成团,手脚并用如乌龟爬也似,一点一点挪回到北墙榻边,翻身和衣躺下,眉心紧紧锁着,愁容满面。
都说深宫似海,这大齐朝的后宫,却是比那波诡云谲的大海更深、也更险。
前世时,她十岁便入了宫,近十年劳心劳神,未满双十便已发染银霜,到二十八岁出宫时,那头发足白了一多半儿。虽后来好吃好喝地养着,终究年轻时身子亏损太大,那白头发总也没养回来,“顾老太”这称呼,也跟了她快四十年。
所幸,她终是自己走出了皇城。
那也是因着新帝登基,格外开恩,将到年龄的宫女放出去一批,红药方才得以离开。
而依大齐朝往常的规制,通常五或七年才放一回人,若彼时宫女不满二十六岁,那就得再等下一批。
此外,那六局一司的女官,抑或贵主身边品级在身的管事,出宫年龄则延至三十岁,离开时给的安家银子也多。若有那不愿离开的,求一求主子,也就能留下,总归宫里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于是,有些人便索性不走了。
一把年纪,已是嫁无好嫁,若回家乡,那亲眷故旧亦早凋零,正是“儿童相见不相识”,倒不如留在这宫里,还能得几分富贵,生老病死,也有个去处。
红药前世是赶了个巧,二十八岁便出了宫,且四肢俱全、不疯不傻,好端端地离开玉京城。
这已是侥天之幸。
要知道,她们那一拨不下百来号儿的“红”字辈,好些到最后连一拢黄土都得不着,便做了那野鬼孤魂,活下来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仰望着头顶的烟灰纱帐,顾红药稚嫩的面庞上,浮起了一丝不合年纪的沧桑。
若是能重生在入宫之前,那该有多好?
有多少路行不得?有多少事做不得?
可惜,迟了。
低叹一声,她翻了个身,心头沉得像压了块巨石。
还得再熬十六年啊!
这念头一起,顾红药便觉着满嘴发苦,像吞了把黄莲。
可是,再苦她也得往下咽哪。
人都在宫里了,她离不开、脱不出,除非抹脖子上吊,一死百了。
可她又怎么舍得?
就冲着出宫后那四十二年的清福,她也必须在这深宫里,一步一步走到底。
她将手抓着被头,用力捏紧。
这条小命儿,她可得好生看紧了,万不能有半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