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荆轲终于拖家带口、呼朋唤友、车马结队地回到了濮阳城。
荆家和蒙家的两队马车在西门验过身份后,缓缓驶入城内,由西向东,一家人四个脑袋从两边各自伸出,张望着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城邑。
“这就是爹爹和阿娘一起长大的地方啊,”荆刚张着嘴左看右看,“比咸阳要漂亮不少哇。”
荆轲笑着挠挠他头:“这也是你出生的地方呀,你四岁的时候,还来住过大半年呢,不记得了吧。”
孩子想了想:“有点记得的,我有两个舅舅和一个姨娘,二舅还没我大呢,我就叫他弟弟。”
“还是得老老实实叫二舅,回去要记得喊人,要有礼貌,懂吗?”
他心不在焉“嗯”了声,看着窗外的眼睛一亮,伸手一指:“那屋子真漂亮,一定是哪个大官家的吧?”
荆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户商人家,姓孙,孙夫人是我跟阿娘的朋友,过两天会带你们去拜访的。”
“哦……”
荆念儿和母亲从另一边的窗子朝外看,小姑娘的眼睛紧紧黏在路边的小糖摊上,奶声奶气地唤了句:“阿娘,饴糖……”
“哪儿呢?”荆刚一个激灵,闻声挤过去,硬是把大脑袋拱进母亲和妹妹之间,视线追向车后,稀奇道:“啊,路边上有糖摊子!”
他半个身子扒了出去,险些掉下车,被段灵儿伸手挡住,一把摁回了座位上:“好了,快坐好,不就是饴糖么?平时也没少你一口的。”
荆刚撅了下小嘴,不舍地拧着脖子朝后看,好像视线能穿透车厢壁似的,又抬头问向母亲:“诶,阿娘,濮阳的都在路边的吗?”
“是啊,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咸阳就不是,我记得咱们在咸阳的时候,逛市还要算着时间,早上开市到下午下市,若是出来的迟了,市吏还会赶人咧。”
段灵儿帮他擦擦一头的汗:“所以说濮阳好呀,没那么多死板的规矩。”
荆刚忽然想到什么,眸子里蹭蹭冒光,灵儿一眼看穿儿子的小心思,在他脑门弹了个蹦脆的栗子:
“小东西,你还是要给我上规矩的,咱们段家规矩可严了,你外翁很凶的,二话不说板子就上来,阿娘和爹爹小时候都被他打过,打得皮开肉绽,你要是调皮捣蛋挨了罚,我们可护不住你。”
温温吞吞的段然被女儿黑成了坏人来吓唬孩子,荆轲偷笑一声,又被她使来个狠厉飞刀眼,他立时绷起了脸,配合着点点头:“是啊,爹爹小时候可惨了,屁股被打开了花,疼得一个月都下不来榻。”
他揪着眉毛,装模作样揉揉腚,和灵儿印心望了一眼,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皮。
两个熊爹妈一唱一和,还真把小东西吓住了,他憋起嘴眨了眨眼睛,表情又怕又复杂,低头往母亲身边靠了靠,活像个乖宝宝。
现在段然在他心里一定是个凶神恶煞的粗眉壮汉,怎么有点对不起老父亲的感觉……
不过荆刚只怕了一小会儿,转而又问:“那两个舅舅和姨娘呢?他们凶吗?”
段灵儿故作严肃:“看你咯,你要是乖的话,他们便不凶,你要是不乖,阿娘可告诉你,他们都是外翁的孩子,罚人的本事也不落的。”
荆刚明明没有犯错,看着也委屈得要命,他忽然觉得阿娘好可怕,便朝爹爹那里挪了挪,一头埋进他后背和靠背的缝隙里,抽抽了两下。
“好啦,你乖啊。”
荆轲笑了笑,把儿子抱到腿上,撑起帘子继续看窗外的街景。
濮阳还是老样子,跟他十三年前刚穿越过来时所感受到的平和安宁没有太大区别。
不变的屋舍,不变的垣墙,路口的老树还是原来的形状,连墙根上被男孩儿们“画上的地图”都忠诚地保持着最初的轮廓。
这些“轮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一遍又一遍的新“轮廓”覆盖住。老的那些颜色暗沉,新的透亮浅淡,一重重一层层,恣意潇洒,绵延墙根,竟得到一种淡彩山水画的意境和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