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嘴甜,只要是官,见谁都要称呼一声大人,跟在老孟屁股后面伺候久了,明白他讨厌官场那一套,干脆以子侄自居。
“累死老伙计都跑不到三百里,瞎他妈叨叨。”老孟冷哼一声,“不管跑多远,能把老子的尸首驮回来就行。”
听出弦外之音,李桃歌拍去手心草屑,轻声问道:“孟叔,今年要打仗了吗?”
老孟干瘪枯瘦的右手抚摸着旺财稀疏鬃毛,左手捋着山羊胡,瓮声道:“入冬早,草木枯竭,牛羊找不到草料,十有八九会饿死,牛羊倒下,蛮子们就没有口粮,为了活命,肯定会来打草谷。只不过借着什么由头,就不好说了,或许是他们娘娘的亵衣让大宁的江湖好汉偷了,又或许是皇子吃了咱们的补药,拉稀拉死了,再或者王旗被咱臭丘八擦了屁股,那帮蛮子没读过圣贤书,可不讲什么仁义道德。”
听完老孟的诨话后,李桃歌轻轻一笑。
作为大宁王朝的西大门,已经跟骠月兵戎相见上千年,以前是年年打,月月打,天天打,心情好了打,心情不好更要打,没吃的要打,吃饱了撑的也要打。后来两剑山一战,那名横空出世的大宁剑仙斩掉了骠月皇帝,又斩掉了两名谪仙人,几近于斩掉骠月气数,那些年倒是消停不少,近几年养足了精神,又开始在边境撒野。
老孟从油亮漆黑的袖口中摸出一袋东西,丢给了在那盘算着今年会死多少人的李桃歌,“上个月的饷银,顺道给你捎了回来。”
饷银二字,使李桃歌水润眸子顿时一亮,小心接过,从袋子里捏出碎银,又重新装好,再用一块红布包住,揣进怀里。
吝啬鬼般的小家子气,引得老孟一阵怪笑,说道:“数都不数,不怕老子偷拿几钱?”
李桃歌笑道:“数过了,总共一两二钱。”
老孟皱起挂有一层浮雪的眉毛,“不该是一两四钱吗?怎么会少了一成还多?”
李桃歌无所谓笑道:“差的不多,不碍事。”
老孟哼了一声,说道:“约莫是鹿大人又刮了一层油,他奶奶个荷叶腚!我就说嘛,放着舒坦的二世祖不做,跑到边关来吃苦受罪,原来是发财来了!”
鹿将军出自林州鹿家,八大家族旁系,常年扎根于军伍,是大宁数得着的豪族,镇月将军不过是从五品,又是极西蛮荒之地,远不是鹿家能看得上的肥缺。
猜出缘由,老孟继续发着牢骚,“大宁军中,除了禁军,咱们边军饷银最多,可兵部扣两成,到了西府再扣两成,来到镇魂关,只剩下六成,鹿将军再抽一成,还让不让弟兄们活命了?!再逼下去,边军没准就成了反军了!”
如此大不敬的言语,把李桃歌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一番,悄声道:“孟叔,慎言啊!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老孟挤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冷笑,道:“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啥时候怕过死?倒是你小子,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偏偏跟糟老头一样窝囊,有人来吸你的血,啃你的肉,刮你的骨,心里头就没犯嘀咕?”
李桃歌搓了搓被冷风冻红的手掌,低头笑道:“我娘说过,心宽一尺,路宽一丈。”
所谓的“娘”,只不过是李桃歌虚构出来的,把书里的贤妻良母形象搬出来,稍加润色,便是娘亲模样,而且他时常胡思乱想,娘亲对他说话的和蔼脸庞,尤其是在梦中经常相遇。
这是十几岁的苦命少年,苟活于世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