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魅羽落入河中,却没有溅起任何水花。无回河的水,与其说像水,倒不如说像汞。水是万物之源,而在这里,却是死亡之源。里面没有游鱼,没有水草。漫长年月以来吞噬过的生命,早已回归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仰面朝下游漂着,鼻子里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眩晕的味道。先是额头上的伤口处发出滋滋的响声,她知道那是河水在腐蚀着伤口。接着是身上的每个关节开始剧痛,像是在分解她的四肢。
此刻她还是棵树的样子,四肢动也动不了,只能慢慢地体会这个死亡的过程。左脚的脚踝,像是断了。还有膝盖肩膀
最后当疼痛快到她极限的时候,感官开始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越来越像一场梦,和她没有关系了。她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想起了童年时凄惨的日子,和后来天壤之别的锦衣生活。
想起和兮远学武艺,和师姐妹们终日嬉笑打闹。
想起自己变成一个肥秃中年僧人,在荷阳节那天从楼上摔下,被陌岩接住。
和师兄们辛苦排练阵法,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以弱胜强
她真希望自己此刻只是如常人一般死去。至少还可以安慰自己有来生,便如话本里常说的,来生报答情分,来生再续前缘。然而等她的全身融化在这死水里之后,三界六道里便再无她这个渺小的生灵。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便看到了他。一身灰色僧袍,站在河边,望着水面,眼神还是如第一次见时那样一尘不染。她本以为这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可当她看清站在他身边、手捧瓷壶的鹤琅,以及另一侧身穿黄色道袍的一个年轻道士,便猛地醒觉
想起来了,在旱舸寺的时候,陌岩曾问佛祖,伽陇河
的水饮几口方能解渴虽然她此时依旧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她记起从鹭灵的山庄下来时,那条河就叫伽陇河。
也就是说,从中原的伽陇河过来,就到了谟烬滩。而从喇嘛国卫虎山那里过河,就是鬼道的壑丘,她的家乡。此刻魅羽所在处确实对应着人间的伽陇河,但来到鬼道这边的岸,就变成五回河了。这点没来过的人不知道,这个道士定是灵宝派来误导陌岩师徒的。
不能喝啊她张口要喊,却说不了话。之前刚落入河中时呛了两口水,现在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呜声。眼看就要顺着水流漂走了,该怎么给他们知道呢
心里这么一着急,真气在体内小周天里胡乱冲撞,突然发现右臂能被自己控制了,但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她从水面上拍起来。她想结个虚空自在印,又苦于左手又动不了。
这时她想到天星术里有个心宿诀,可以从东方取风,而且只要一只手便可使用。于是抬起右手,调动了自己的和鹭灵给她的全部真气,朝东方天空的心宿方向点去。霎时一股狂风从半空击下,打在她右侧的水面。一股巨浪将她掀离水面,朝着左边的岸边飞过去。
她下落的地方离三人站立处还有一段距离。目前她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个半人半树的怪物,不把人吓坏就算好的。她做好了摔到地上的准备,却听鹤琅大叫“师父当心”
下落之势止住,如从前一样她又被他接住了。他的神色依然平静。那一刻,她希望时间就此停住,世界就定格在当前。但她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半人半树的她又无法开口说话。怎样让他知道自己是魅羽是肥果
她抬起形如树枝的右手,食指向着他的眉心点去。他没有闪避,就让她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是男是女
,神仙畜生饿鬼,都要在一起
她被嫌弃地扔到了地上,耳中听得陌岩对道士说“这里的水实在污浊不堪。道长能领我们去个干净的所在吗”
“那是自然,”道士爽快地说道,转身朝上游的方向走去。
却不知陌岩在背后无声无息地伸出一掌,隔空点了他的穴。小道士即刻倒地,不省人事了。
魅羽再次睁眼时,已是黑夜。视野的天空中晃动着点点的魂光,身体却不再晃动了。刚刚的跳跃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现在便是连右臂也抬不动了。
她费力的转动着眼睛,见自己躺在岸边的荒地上。不远处有十来个人在来回走动忙碌着,还有三四辆马车及几辆零散的马匹停在一旁。鹤琅跪在她身边,将一块布撕成长条,缠到她头上的伤口处。
“师妹你醒了师父在盘问那个道士,一会儿就过来。”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陌岩和灵宝的手下,却发现河上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光源。不止她,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向天的那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