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哪里忘得了?来这样久,还多亏你们照拂着。”
窃窃低语一阵,倏见奚桓披着件氅衣出来,背有些微佝偻,不知几夜,脸上冒出一层青碴,从鬓角连接下巴,为硬挺的眉眼平添了一丝年纪不当的沧桑。他拢拢氅衣,走到榻上,格外镇定,“甲榜第几?”
“哎哟我的爷,第几?”北果提着衣摆走到身前,一张笑呵呵的脸凑到他眼皮子底下,目光迸出大喜之色,“第一!解元!外头都炸了窝了,余妈妈现在下头设案,领着姐姐们谢神还愿呢,还说过几日要往玄妙观去烧香!”
连翘亦急步走过来,笑颜如春,“真的?你没瞧错吧?哟,瞧我这嘴,自然错不了,咱们爷天资聪慧,只是往日不用心的缘故,若肯稍稍用心,必定高中!”
“姐姐这话懂道理!”北果五脏回喜,险些跳得八丈高,“我挨个在榜上找咱们爷的名字,瞧见了不放心,又连问了好几位看榜的相公,可不是就是咱们爷?那榜上,再没一个同名的了!”
这里还没乐玩,又见门里争相涌进来一班花红柳绿的婆子丫头,个个儿挤破脑袋地跪在奚桓跟前磕头,满口里高呼,“爷大喜!恭祝爷登科夺魁!”
“爷天赐慧根,不过用几日功,就甩外头那些相公官人好一大截!”
“爷这回夺魁,保不齐来年春天连中三元呢!”
采薇雀儿似地跳出来,将众人一睃,“呸呸呸、什么保不齐,是一准儿的事!”
“是是是、一准儿连中三元!”
唱喏得欢天喜地里,独奚桓面色淡淡,拢着衣裳又往卧房里去,“采薇,给众人放赏,再差人去户部告诉老爷一声,也算我敬了孝了。”
人影钻进去就再没了声,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不知所然。采薇暗忖片刻,驱散众人,拽着连翘到廊下坐,歪着脑袋朝卧房窗户上窥一眼,“姑妈还没来瞧过?”
“没有。”连翘摆摆头,抿唇怅然,“姑妈素日是最心疼爷的,这回却不肯来,不知两个是闹了什么脾气。”
丽日秋风底,乍暖还冷清,奚桓苦苦在等,瘫在床上,看窗台花荫移影,阳光晒在半边枕,亦罩着他半张脸,那些冒头的胡须像一片苍苔,在半阳半阴、湿漉漉的空气里疯狂生长。这其间,愁煞眉眼,殃及心肺,一天等过一天,一场梦总是浑浑噩噩的不醒,终归受损病肠。
请了太医来瞧,说是天气骤冷,伤了风,没大的妨碍,丫头们煎药侍奉,吃过几日,仍不见好,只是没日没夜的咳嗽。太医又讲大约是不好生吃饭的缘故,万药难抵食,还该吃饭。
可奚桓食不知味,寝不安席,丫头们劝不住,只好由采薇去莲花颠请花绸。
彼时花绸正与奚缎云核对嫁妆单子,好些都是奚甯使人添补。一些金银头面、百匹料子、各色宝石首饰、并七八个婆子十来个丫头、另有两处田庄在近郊区,一年所收粮食上百石。
这厢刚见过陪嫁的丫头婆子下去,花绸便捧着田契坐在榻上与奚缎云叹息,“娘,一些料子也就罢了,田地咱们哪里能收得?大哥哥为人是好,可咱们也不该吃着占着还拿着,这样是落到别人耳朵里,还不知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