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风怨花,横竖脑子混沌不清,旧愁添了新愁,化成一缕缕的叹息,没个头绪。窗外溶溶月,忽听见开院门的声音,很轻,却似颗顽石落尽谷底,惊得她一颗心蹦起,既盼是他,又盼不是他。
须臾,果然是他推门进来,嗫着脚步,也不点灯,匀着气摸到床边,撩了帐子抑着声,“姑妈,您睡着了?”
花绸原想装睡,可又想与他说两句话,翻过来,两眼凄凄地瞪上去,无端端有些鼻酸,想哭没缘由,便恼起他来,“正要睡了,你又来做什么?半夜三更也吵嚷得人不得睡觉,烦不烦人……”
薄薄的月光罩着她哀哀戚戚的脸,目光仿如月下的一片湖,波光粼粼,将奚桓的心也洇得湿了。
他没皮没脸地踩了靴子爬上床,一只手掌半握着钱袋子藏在背后,透出点黄光,映照着他眼中的星火,与他一个耍无赖的笑,“姑妈想是还生我气呢?这可是没道理的事,分明是您伤了侄儿的心,倒恼起我来。”
花绸益发恼了,翻过身去,“我伤了你的心,那你还来做什么?何苦又贴上来,弄得大家不清净!”
“好好好、”奚桓将她单薄的肩头扒一扒,轻着手将她翻过来,“是侄儿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则个?”
“去点灯!”花绸板着脸翻身坐起来,自有幽幽怨怨的风韵,眼里嗔,心里喜,嗅见他身上一丝酣甜酒香,她把枕头垒起来靠着,吊着眼睨他昏暝的影,“到哪里吃酒去了?可吃不吃茶呀?要吃就自己倒。”
奚桓摇摇头,黑漆漆一个影子,眼睛却盛满银河,“到城南一个朋友的别院讨教文章,是吃了些酒,却没多吃,也没醉。给您带了好东西回来。”
说毕,把背后的手绕出来,手掌张开,托着个发光的荷包。花绸蓦地来了精神,抻起腰,伸出个指端去戳一戳袋子,“是什么啊?还发光呢。”
帐里静悄悄,奚桓听见她细细的笑音,不由得也笑,将荷包扯开抖一抖,里头的萤火虫便悉数亮了尾巴,扑簌簌飞出来,在帐里慢悠悠打着转,将花绸乍惊乍喜的欢颜照得半明。
“喜欢吗?”他戴着半额网巾,起了半额汗,刚喘平了气,心又乱了章法地跳起来,“在林间抓回来的,我猜您喜欢。”
“给我抓的?”花绸抬起一对秋瞳,浓情淡如水,带着一丝伤情,不大明显。
可奚桓轻易就能瞧出来,情难自禁地偏着脸亲在她腮畔,“我惹您生气了,抓来给您赔礼,不生气了好不好?”
窗外的蛙声里藏着一缕风笛,婉转的长情丝丝缕缕埋在花绸眼底。她俄延半晌,直到一只萤火虫滑过她的脸,她适才抬眉起来,温柔又无奈,“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
奚桓知道,所以他绝口不再提那些沉重的未来,他决定自己去承担,让她轻松自在。
正好有只萤火虫歇在他手背,他抬起来递在她眼前。花绸伸手轻点一下,如雾如烟地笑着,仰头将周遭的星斑环顾一圈。
他爱极了她的笑脸,于是凑过去亲在她粉瓣嫣然的唇上,舌尖探出来,轻轻舔一舔,嘴里咂摸不止,“姑妈今天擦的玫瑰胭脂膏子。”
花绸羞臊了脸,抬手给他个栗子,“好的不学,净学这些嘲弄人的话儿。我问你,你访的那朋友是谁?少跟那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哪来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就上回乡试的解元周乾、我、施兆庵、连朝,一并叫了三个唱的,在周乾南郊的别院里治席说文章。这周乾学问倒好,为我解惑不少,只是他不愿做官,家中又有钱,比我还散漫些,人倒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轻狂些。”
“还能有你轻狂?”花绸嗔嗲他一眼,提起这些人,又忽地提起眉,“我要央求你一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