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应着,瞧奚桓独坐书案后头,正卷着一本《资治通鉴》看。她便四下里寻了小炉子,玉壶烹雀舌,端了只犀牛梅花杯到案上,“爷吃茶。”
奚桓自书里抬起一双冷烟眼瞥了茶,又瞥了她,仍旧埋下去,“搁着吧,你去玩儿,不用伺候。”
廊底下的场院里有姑娘说闲说闲笑的声音,远远的,不大真切,连翘听得如梦似幻。她与府里的人皆不熟,有些无趣伤情地眱他,“屋里都出去了,谁伺候爷?”
“我向来不用人跟着伺候,有事儿我自然会喊你们。”
见他不摆主子的谱,也不似个纨绔无礼调笑,连翘心内隐隐安稳。她到这里来,从牙婆到府里的管事妈妈都是与她讲明白的,就是给爷们儿做房里人,贴板上钉钉的事情,往后他好不好,她都是他的人。
从前家中没败时,倒也听说过奚桓,据传他不爱读书,却也不爱生事,是千金万贵的公子。万想不到,百转千回,如今倒成了他的人。
于是,她垂着脸坐到窗户底下,隔一时半刻,就偷偷抬眼瞧他,见他瞳色如浓烟,平眉似横刀,稍薄的唇里藏着两颗尖牙,像一匹打盹儿的狼,暂敛了凌厉之气。
瞧着瞧着,她便红了脸。
奚桓觉察到她偷偷摸摸的眼,稍搁下书,“听说你父亲原是国子监掌馔,因为得罪了工部侍郎潘凤,被参得丢官败家?”
连翘捧着采薇丢下的绣绷抬眉,“是,就去年夏天的事儿。”
“是为什么得罪了他?”
“为了潘凤的儿子,次辅大人的长孙。”连翘将绣绷垂在裙上,僝僽轻述,“潘凤的儿子在国子监授荫监入学,却从不入监读书,不过是想在国子监内混个授官名额。国子监内,有些这样的公子,仗着父亲在朝为官,偷这个空子,带着银钱贿赂国子监的监考官,便可免走科举之路即能做官。父亲觉得叫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做了官,有乱朝政,便以潘凤之子为例谏言祭酒大人,那大人扭头就告诉了潘凤。”
为此,潘凤寻了个由头,说这位薛掌馔贪墨朝廷拨给国子监师生用度的银子,便被刑部判了个抄家流放。
奚桓丢下书,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着,拇指打着转,“那大理寺怎么说?”
“大理寺与都察院都对刑部的判决无异议,父亲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各处伸冤无路,如今被流放到宁夏,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回京了。”
“潘凤……”奚桓沉吟片刻,横眼问她:“潘凤的儿子叫什么?”
“叫潘兴。”连翘见他呷了口茶,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便搁下绣绷过来添茶,“爷怎么不到国子监读书?”
奚桓抬眉,倏地笑一笑,“你父亲不都说了,去国子监的荫监不过是仰仗着家中权势讨个官做,无才无德,即便做了官,也不过是个草包。父亲不许我去,我也不愿意去,要做官,就科举出身,堂堂正正地做。”
“那爷现下师从哪位名仕?”
“翰林院编修,前两年的榜眼昌其冲。”奚桓想想,又笑,“还有我姑妈。”
这一笑,便歪出颗虎牙,连翘正瞧得心跳难止,又见他忽地敛了笑意,“我险些忘了件事儿,过些时是松琴的生辰,外祖母昨儿才使人来请。你替我跑一趟,去告诉姑妈,就说不必准备什么礼,外祖母有些念叨她,借机请她与姑奶奶过去一叙。你认得路吧?”
连翘为他有事使唤自己而高兴,忙不迭点头,“跟着姑妈来时,我记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