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志通晓弗朗机语,奉旨协办夷务坊,已离京赴任两年之久。
柳璎思念父亲,听了母亲开出的条件雀喜不已,保证待会儿会哄皇帝高兴。
母女俩来到西苑南台,画卷春色中琴音袅袅。
柳璎对柳竹秋说:“陛下在弹琴。”
柳竹秋点头:“我们就在这儿欣赏,等陛下弹完这首曲子再过去。”
她带女儿立于南台桥头,跟前一株桃花开得正盛。她记得这棵树是她入职台阁时与朱昀曦亲手种下的,距今已七个年头。
这七年她和一批能人志士焚膏继晷地努力,对国家的赋税、吏治、民生、商贸等方面进行了有效改革,清勋戚庄田,罢天下镇守内臣,取消人头税,限制士绅特权,整顿学政,调整科举考试内容,增设《农桑》、《匠作》、《贾论》等科目,选拔实干人才……总之在“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宗旨下,不扰乱百姓生活、破坏固有体系,求稳求实地实施政策。
过程千难万险,幸而收效显著,去年年底国库存粮已达七千万旦,存银五千万两,各地府库充实,百姓家多有余粮。吏治远较朱昀曦改元之初清明,边疆稳定,军备严整。农耕技术和手工业取得长足进步,商贸空前繁盛,文学文艺蓬勃发展,天下翕然称治。
然而与中兴之像相悖的是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一两年病痛不断,已无法理政。
座下有众多忠良能臣,他便放心做甩手掌柜,将有限的精力用于闲情逸致,骑射是玩不动了,音律就成了他寄情休闲的主要逸乐。
琴音停歇,母女俩来到圣驾所在的庆云殿。
柳竹秋发现朱昀曦比她去宣府前更为消瘦,两鬓微霜,眼角眉梢出现清晰的皱纹,五官轮廓尚可追忆当年的绝代风华,却已如胧月雾花,正是“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2”
她担心地关问:“听说陛下年初卧病多时,眼下可好些了?”
朱昀曦微笑:“不好还能坐在这儿弹琴吗?这次你跟鞑靼的谈判很成功,辛苦了。”
话未说完便低头咳嗽,柳竹秋伸手,指尖扣住他的右腕诊脉。
春得秋脉,已呈不治之势,大限多半就在今年秋天。
这些年她无数次默默预演这一刻,还能抵挡悲痛冲击,但当朱昀曦静静望向她,等待答复时,她仍促刺地低头逃避,少顷才笑着撒谎:“不碍事,再休养一阵子就见大好了。”
朱昀曦含笑点头,说:“长乐公主已满十二岁了,你替我给她挑个好驸马吧。”
柳竹秋问:“陛下当年不是已将公主指给萧阁老的长子了吗?”
“当年那么做是想约束萧其臻,如今看来你还离不开他这个帮手,就让他在首辅的位置上多干几年吧。”
柳竹秋谢恩,估计朱昀曦自知时日无多,想赶在辞世前为爱女寻到好配偶。
她的心不住紧缩,就快跳不动了。
朱昀曦浑然无事地召柳璎上前,笑问她近来又读了哪些书。
柳璎取出路上看的小册子,向他介绍奇妙的新大陆,请求:“大弗朗机国土远小于我国,他们都能派船队去探险,父皇何不效仿太宗皇帝,派一个三宝太监那样的人去探访这块土地?”
朱昀曦饶有兴趣地翻看册子,对柳竹秋说:“我记得你很早以前跟我说过《梁书东夷传》上关于僧人慧深去扶桑国的记载,跟这个新大陆描述的情形很像啊。3”
柳竹秋笑道:“微臣刚看到这本册子时也想到了‘扶桑国’,也许慧深和尚当初去过的扶桑国就是哥伦布发现的这块大陆。如今西洋人都把那里当做宝藏,我朝确有必要派人去考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