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奶奶一直是个所有瓶瓶罐罐都要贴合对齐的人,鹿行吟走进去,把一个没拧正的糖果罐拧好,心里沉沉的仿佛压着什么东西。
他是个敏感多思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小时候听得清邻里对他身世的议论,他不在乎,但每次鹿奶奶出远门买药材,或是将他暂时撇在医院输液而自己回家做饭时,鹿行吟就总是会想鹿奶奶这么大年纪,这么孤独的一个老人家,会走到哪里去,会不会遇到一场暴雨、一次不讲理的冲突、一个不看路的出租车司机。
会不会他在遥远的地方念书的一个夜晚,老人家就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曾在电视剧中看过“天人五衰”,讲将死之人,第一条就是不再整齐洁净。
他动手把家里都打扫了一遍,随后静静等着时间过去。反复多次打电话询问,不礼貌,所以他永远会掐住大人们承诺的那个时间点。
下午两点钟,鹿奶奶回来了。
满头银发的老人梳洗整齐,样子比他离开前老了一些,干瘪了一些。她用往常有些严肃,又温柔慈和的眼神看向鹿行吟“回来了”
鹿行吟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点头说“回来了。”
“回来多久”
“两天,周天晚上的车回学校。”鹿行吟说。
鹿奶奶喝了一口水,笑了起来“那和隔壁李家上大学的孙女也没差,就像上大学一样,周末就能回来。”
鹿行吟看着塑料袋里的药,问道“奶奶你们刚从市医院回来吗是查什么”
“也没什么,就还是那些老毛病,老了都这样。”鹿奶奶说,“等会儿有人上门送土鸡蛋,再买半只土鸡,晚上就弄个鸡汤吧。我去睡个午觉。你的房间一直是那样,被子自己换。”
鹿奶奶的作息雷打不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祖孙俩平静随意地过着日子。
鹿行吟点头说“好。有人上门,我会开的,我还想吃祥和酒楼的酒糟汤圆,晚上去那边端几个菜。上次给您买的监测手表,您没带吗”
这个小城里的人都互相认识,酒楼里外带都不用打包,如果住得近,直接连锅端走就行,总之都会还。
“带着呢,今天充电,本来也是要去医院,就没带。”鹿奶奶瞥了一眼他带来的东西,轻轻叹了口气,“从那边带东西过来干什么,家里是会给你缺吗带了,那边怎么想,也难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都花钱去上网,买零食,就你往家里寄。这没到你毕业工作,不该是你寄钱的时间。”
鹿行吟只是笑“我有电脑上,也有零食吃,那边很有钱,我不缺啊奶奶。”
鹿行吟负责准备晚饭,鹿奶奶午睡比平常久一点,发出让人听了很难受的、仿佛呼吸不过来一样的鼾声。
鹿行吟的动作每每被这声音打断,好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晚上,他陪鹿奶奶散了会儿步,回来后照常写作业。
写着写着,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挠挠头说“对了,奶奶,我们学校有一个竞赛班报名,这里有张告家长通知书要签字,还有要家长本人和学生一起给老师打个电话,刚好您在这里,您帮我签了吧。”
鹿奶奶没说什么,给他签了字。打电话是陈冲接的,也是说自己是鹿行吟的奶奶。
陈冲照例跟学生家长聊了一会儿。
他偏爱鹿行吟,自然聊得也更多,跟鹿奶奶夸了很多鹿行吟的事。从进校一路说到两次月考,鹿奶奶很认真听着,还会问一些问题。
“你们学校有没有空调电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