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案几。
“好好今日这场突袭,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昌州郭六郎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勇猛果决异常。我的这些傔从们都是勇士,却在你们的刀枪之下全无还手之力,可见贵部也确实如传闻那般,聚集了当年界壕驻军的精锐。”
赤盏撒改赞了两句,放缓语声“然则,此举固然痛快,却等若站到了完颜左丞的对立面。郭六郎,你既然是边疆武人出身,就该知道完颜左丞在缙山统领着何等庞大的兵力。你有没有想过,日后该如何承担完颜左丞的雷霆之怒”
口中问话,赤盏撒改仔细盯着郭宁,他想从郭宁的脸上看到动摇和迟疑,却什么也没看到。
反倒是外头的骑士们不断入来,有人拖走了尸体,有人毫不客气地闯入赤盏撒改休息的内室,搜检一通,找出了他携带的文书、金牌、印信等物,林林总总地放到台阶前头。
赤盏撒改的眼皮跳了跳。
他此番来到安州,乃是为了完颜纲掌握缙山行省而打的前站,沿途观察、探看、记载不休,文书中着实有许多干犯朝堂忌讳的内容,还有些事关完颜左丞的的机密,绝不容落到外人手中的。哪晓得会撞上此等狂徒
他顿时心焦,连忙加重语气对郭宁道“完颜左丞行省缙山,统领边疆军政,这是朝廷的大政,非任一人或任一势力所能阻止。完颜左丞的决心,更绝不会因为数十人的死伤而稍有动摇。郭宁,以你的才能,若在完颜左丞麾下效力,脱颖而出乃是指日间事,为何要与那徒单航搅在一起你这么做,对自己,对你的部下们,有什么益处可言须知,徒单航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而完颜左丞能给出十倍、百倍”
当他说到这里,郭宁露出了思忖的表情。
赤盏撒改显然以为,馈军河营地的将士们是徒单航的部属,是受徒单氏宗族驱使的武力。
站在他的角度,会作出这样的判断,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和他背后的朝廷栋梁们,并不了解将士们在那一连串溃败中遭遇了什么。也许他们懒得去了解,也许是郭宁太年轻了,谁也不觉得一个二十岁的边疆小卒能有什么政局上的想法。
更可能的是,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蝼蚁般的普通士卒本无眼光和判断力可言,只能被动地依附或屈从某一股政治势力。
但他们都错了。包括郭宁在内的将士们,已经对朝廷失望透顶。当他们冲破了千难万险来到河北的那一刻起,就决心只为自己的利益而战,除此以外,百无禁忌。
此时赤盏撒改见郭宁神色变化,以为自己果然说到了关键所在,遂打起精神“在我看来,郭六郎你此举如此莽撞,一定出于徒单航的决定,绝非出自中都徒单右丞完颜左丞和徒单右丞并为大金柱石,哪怕彼此有些抵牾,那也讲究个斗而不破,何至于动用这等手段你这样做,等于是挑拨起两位丞相的怒火郭六郎你想,若某日完颜左丞和徒单右丞冰释前嫌,唯独你因为今日之事,同时恶了他们两位这岂不可悲可叹倒不如”
郭宁抬了抬手,止住了赤盏撒改下一步的言语。
他扬声问道“该搜集的文书簿册,全都聚拢了么可有遗漏”
士卒们都道“断无遗漏。”
而台阶前有个老书生,拿起簿册一一翻阅过,轻笑两声“不用再找,只这些,便已足够了。”
郭宁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赤盏撒改。
“郭宁,你要做什么”赤盏撒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足下深悉朝局,自然知道徒单右丞素来谦退,绝少与完颜纲正面冲突。你又以为,我是徒单右丞的部下,所以行事也总有限度,不会逾越最后的底线。可惜,你错了。我希望这两位朝廷重臣立即就恶斗起来,斗得你死我活。他们斗得越激烈,我在馈军河营地,越是稳若泰山。”
听到这里,赤盏撒改忽然就明白了。
不好不好这郭宁并非徒单氏的走狗,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真正的反贼
赤盏撒改毕竟曾身当锋镝,是敢于见血之人,瞬间猛一弯腰,反手就拔出短刀,向着郭宁急刺。厅堂狭窄,两人距离很近,这一下刺击又是疾如电闪,他觉得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取了这可恶之人的性命。
可惜,在郭宁这种出生入死无数回的武人眼中,赤盏撒改的袭击简直有如玩笑。而郭宁的动作,更比他想象的快出很多。
手臂探出不到一半,郭宁便劈手夺过了短刀,将之刺进了赤盏撒改的咽喉。
锐利的刀锋横向一扯,鲜血喷涌而出。赤盏撒改满脸不信的神色,捂着喉咙踉跄几步,慢慢地跪倒于地。
郭宁退开半步,避过了在地面上化开的大滩血迹。他将短刀一扔,扬声喝道“赶紧把石灰和木匣拿来。装上这颗人头,带上所有的簿册,我们去一次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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