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冷冽扑入胸腔,钻入衣袖,让人觉出种透心的冰凉,却也浇得人愈发清醒。
澜音默默上了囚车。
从楚州到京城路途遥远,韩嗣宗并没去跟蔡衡会和,单独带人一路疾驰。马匹如雷般奔腾过官道,溅起尘土飞扬,让铁栅栏箍着的厚重囚车都颠簸不已。
澜音是父母膝下的独女,自幼当掌上明珠在深闺里娇养着,吃穿用度都十分精心,起居又有嬷嬷丫鬟们伺候,何曾吃过半点苦
如今孤身被困,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却也只能忍着。
这天入夜时走到邓州地界,仪鸾卫那伙人勒马投宿。颠簸的囚车停稳时,澜音抱紧怀里的包袱,腹中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韩嗣宗让人安顿住处,听见囚车里强忍的干呕声,拿刀尖挑开外面的帘帐。
“怎么,颠得想吐了”他粗声问。
澜音捂着胸口点点头。
比起雨夜被羁押时衣衫半湿的狼狈,这会儿她渐渐从惊变中缓过来,气色也好了些。满头青丝生疏地挽起来,虽不饰脂粉钗簪,那张脸却极漂亮,白腻的肌肤吹弹可破,夜色里格外柔旖。
银红绣衣之下,玲珑的身段无从遮掩,攥着包袱的手纤秀白皙,着实是
韩嗣宗平素办差时横冲直撞,甚少留意美色,更不懂怜香惜玉,如今收起狠厉心肠,倒有点可怜起这落难少女了。
不过这是公府世子要照拂的人,再美貌柔旖,也跟他这办差的粗人无关。遂挪开了视线,道“剩下的路程也不多,再忍两天就行。等到了京城,我把事情交割出去,你也会有新的去处,不必再遭这罪了。”
他长着满脸的横肉,平常对囚车不闻不问,今晚也不知哪来的说话兴致。
澜音抱着包袱,竭力平复恶心。
她当然是恨韩嗣宗的。
从朝中情形推断,抄了谢家的命令若非出自皇帝,就是出自仪鸾卫将军蔡衡,旁人没这般权柄。
韩嗣宗若是迫于命令,不得不照办也就罢了。但看他近来的行径,分明对抄家之事十分自得,当日蛮横闯入谢家,将府邸翻得底朝天,肆意欺压仆从的做派更是历历在目。
若论真心,澜音恨不得砍他几刀。
但如今却只能忍气吞声,尽力换些有用的消息
“路途遥远,有劳韩大人费心。”她微微抬头,试探着道“家中骤然变故,实在让人惊怕。罪女斗胆想请教韩大人,不知家父家母下落如何,罪女又要被送去哪里”
这般姿态,跟先前吵闹的谢渺迥异。
韩嗣宗似有些意外,挑眉将她打量了片刻,才道“反正案子已办清楚了,告诉你无妨。你们家八口人,六个流放,一个进宫做苦力,至于你么”他顿了顿,目露玩味。
澜音听着他言语迅速琢磨,家中的男丁只有祖父、父亲、伯父和堂兄,剩下母亲、伯母和堂姐,两个流放,一个入宫。
“我堂姐入宫了”她问。
“对。跟陈家那些女眷一起押送的,都是捆成一团扔进囚车里,没你这待遇。回头丢到宫里去做苦力,生死就全看天意了。”
澜音曾见过押送女囚的场景,想着母亲和堂姐她们都要受这般苦楚,年迈的祖父和父亲恐怕也戴着枷锁被人驱使,只觉心里刀割般难受。却也只能压住,又问道“那我呢,要去哪里”
“外教坊那可是个好地方,算你运气好碰到了陆大人,若不然,也得是进宫做苦力的命,能撑多久只有老天爷知道。”
韩嗣宗粗声说完,见那边已安排好房间,便转身进店歇息去了。
澜音听从安排出了囚车,被人看押着去往住处,一会儿担忧亲人的处境,一会儿想着自身前途,心头再也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