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1 / 3)

谢晚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画面飞转,一幕又一幕,应接不暇。

一会儿是咿呀学语时,祖父抱着她,给她讲故事的情景,一会儿是垂髫时,爹爹亲手教她读书写字,还有总角之年,娘亲手替她束发,绾上珠钗,及笄之年,举家为她庆贺,席上人声鼎沸

彼时年少张扬,肆意明媚,会在春日繁花处,打马游街,引得五陵少年争相追逐

光影流转,又见高阙金栏,琼楼玉宇,脚下是绵延数十丈的锦绣华袍,回眸看那九尾凤腾金光熠熠、展翅欲飞,听城楼下百姓震耳欲聋的呼声、恭贺皇后千岁

终了,画面定格在那场风雪之夜。

她披发跣足跪在雪地上,抱着那件被野兽撕咬得残破不堪的稚儿血衣,哭得肝肠摧断、血泪满裳

“不、不”

猛然从梦中惊醒,却发现眼前一片漆漆,早已不分昼夜。

泪痕未干。

手中紧紧攥着的,是那枚早已被泪水沾湿双龙玉珏,那是宁儿从不离身之物,亦是她如今留在身边的唯一念想。

锦芳上前来奉茶,将她扶坐起来,轻抚她后背,“娘娘,可是魇着了”

谢晚苏执过茶盏,恍惚问道“屋里可有点灯”

往常若是屋里点了灯,她当是还能看清一些模糊的影子,眼下却是一片全无,深深黑寂。

锦芳却道“有的。”

有一瞬的死寂,谢晚苏莞尔,复又问道“陛下来过吗”

锦芳顿了半晌,方叹息道“不曾。”

谢晚苏没有再说话。

她并非为萧珹安的凉薄感到伤心,而是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了,事到如今,她竟博不得他半分同情了。

亦是说,谢家没有转圜之机了。

风雪数日未歇,隐约可闻窗棂被雪珠敲打的沙沙声。

锦芳喟息

“娘娘,国公爷、夫人、世子爷和少夫人,想必今日都上路流放了。”

谢晚苏未语,思绪却是一滞。

上月父亲被当朝弹劾通敌,崔党拿出了父亲与北戎私通的信件,铁证凿凿,父亲百口莫辩,被萧珹安处以举家流徙。

谢晚苏清楚,通敌叛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流放已是法外开恩,但她始终不信,忠君爱国的父亲如何会通敌,其间定是崔氏一党动的手脚,可后经她多方通转,私下查验,却发现这些信件、落印并非伪造,的的确确是父亲这些年与北戎皇室间的互通往来。

父亲何至如此糊涂

可她眼下已是见不得父亲的面,不能亲口问一问其中缘由了。

见她不语,锦芳忍不住又道“娘娘,明日是上元节,祭天大典之上,您或许可以向陛下求情,若是陛下顾念旧情”

谢晚苏摇了摇头。

萧珹安如何会答应。

这些年,两人之间的情爱,恐早被皇权党争、宫闱争斗消磨殆尽,剩下的唯有相看两厌。

什么少年情分、帝王深情,原是她想得太过天真了。

繁华散尽,剩下的唯有疲倦。

她累了。

不想再争、再斗了。

只是这天寒地动的,父亲征战落下的腿疾定然又要犯了,该如何跋涉至北地,阿娘那样柔弱的身躯,又怎堪忍受那般辛苦摧磨。

兄长常年习武也便罢了,嫂嫂多年操持内宅,殚精伤体,身子也早已不济,又当如何

锦芳上前扶她“娘娘,那奴婢替你梳妆吧,明日祭典上好风风光光的,不叫旁人轻视了您。”

眼下她既未被废,就依旧是皇后,依照祖制,上元节帝后要同台举行祭天礼,她不得不去。

锦芳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如今被幽闭,阖宫上下都等着看她笑话,必然诸多刁难,需拿出些气魄来,方能应对好这一切。

谢晚苏没有接话,静坐在落地铜镜前,任凭锦芳忙前忙后,替她描眉梳妆。

梳妆之际,锦芳又想起什么,说道

“对了,娘娘,宋太傅今日又遣人来信,可要奴婢读给您听。”

“不必了,扔到熏炉烧了吧。”

谢晚苏并未思索,便摇了摇头,如今对于这些身外事,她早已无心应付。

说来也怪,从前她风光无两,有心拉拢这位清正无私的宋太傅时,他从未予过回应,反倒如今她失势了,他请安问候的折子,倒是如流水一般送到中宫来了。

只不过,他如今这番“雪中送炭”,对她而言,已毫无意义了。

锦芳依言,烧了信后,继续为她佩戴凤冠、穿戴祎衣。

夜残更漏,一晃便至寅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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