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教给他的礼数到底还刻在骨髓里,容冲克制地移开视线,虽然他夜闯香闺的行为也没有很守礼。他刻意转开眼睛后,自然而然留意到梳妆台。
上面放着一张纸条,纸面泛黄,都有些酥软了。
容冲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他来得晚,只听到赵沉茜和女官的对话,他光听着就很尴尬了,现在还要被物证当面羞辱一遍。容冲上前,下意识想消灭他的丑事。
但他展开赊账条看了眼,被上面一长串金额惊吓到。他年轻时这么能花钱吗容家鼎盛时,钱财乃身外之物,眼高于顶的容小公子从不会在意一件礼物要多少钱,但对于现在的容冲来说,这个数额过于大了。
容冲手指一动,勾出一枚香囊。这个香囊已经褪色,边缘几乎磨出毛边,可见主人从不离身。容冲小心翼翼解开香囊,里面正是一对莹润生辉的紫玉耳铛。
容冲盯着这对耳铛,最高效的办法,当然是趁今夜将这副耳环还给掌柜,让掌柜再次售卖,抹平赊账,等明日公主府的人去时,就让掌柜说账算错了,其实没有欠钱。公主府的女官抱怨几句,很快就会忘了这件事。他不用背负高额的赊债,也不用欠赵沉茜的人情。
可是,还回去吗他八年流离失所,几次落入绝境、命悬一线都不舍得将这副耳铛丢掉,就要这样草率地拿出去顶账吗容冲手指几度收紧,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最后他自欺欺人般将东西收起来,心想,他要是现在将紫玉耳铛出手,万一被有心人认出来,岂不是暴露行踪等来日再说吧。
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来日遥遥无期。
他现在既落魄且穷,金钱上还得沾赵沉茜的光,实在还不起债,那就只好拿其他东西抵。他来时听到她对女官说不用处理伤口了,容冲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伤口不处理可不行。容冲手心凝出金色的光,穿过帷幔,轻柔凝到赵沉茜脖颈的抓伤上。
那只狐妖很邪门,她声称自己三百年道行,但她展现出来的招数远远不是自然成精的三百岁狐狸能会的。狐妖背后来头恐怕不小,被这种东西抓伤要万分小心,指不定爪子上有什么。
容冲将赵沉茜伤口上的秽气拔除,顺便用内力净化了一遍赵沉茜身上的妖气,唯独保留狐妖的气息。妖毒清除后,她脖子上的伤口终于不再反复撕裂了,容冲又检查了一遍,确定伤口愈合得很好,明天就能结痂,才满意收手。
容冲想到他今夜来本就是要替赵沉茜治疗伤口,并不能算抵账。他想了想,从芥子布囊中拿出一枚古旧的龟壳,用灵气托着送到账内。秘银里的腾蛇感受到大补之物,立即从沉睡中苏醒,嗷呜一口将龟甲吞下。
容冲亲眼看到腾蛇的灵体足足拔长了好几节,才道“这可是从殷墟里挖出来的龟卜灵壳,足有万余年了,你吃了它,顶你自己千年修行。既然吃了我的东西,就要好好干活,以后就靠你保护她了,知道吗”
灵蛇镯本来就是白玉京的至宝,容冲年少的时候一身反骨,什么不让干他就偏要干什么,他悄悄将灵蛇镯偷出来玩,后来在汴京遇见赵沉茜后,他毫不犹豫将灵蛇镯送给赵沉茜做首饰。远在白玉京的容父听到后,气得差点跑来汴京打死他。
但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去的道理,昭孝帝见容冲如此上道,十分满意,不久之后就给他们写了赐婚圣旨。容父容母见宝物到了未来儿媳手中,并不算流失域外,反正就容冲那个败家样子,迟早都要让妻子当家,灵蛇镯无非是早些年交到儿媳手里,他们气了一会也就接受了。
腾蛇虽然换了主人,但也没忘了容冲这个旧主,它甩了甩头,懒洋洋盘回去睡觉,转瞬又恢复成银镯模样。容冲怕它不当回事,絮絮叨叨叮嘱了许久,烦的灵蛇镯在赵沉茜手腕上挪来挪去,一头扎进被子里才终于清净了。赵沉茜被镯子硌到,皱了皱眉,帷幔后的容冲霎间失声,大气不敢出。
赵沉茜脾气大,心思多,而和她睡着后相比,她清醒时的脾气堪称温柔似水。要是被人吵醒,她的情绪状态简直不敢想象。
容冲一动不动僵了一会,等赵沉茜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他才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他今夜来这里,本就是对自己的法外开恩。
昔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容小郎君可以任性,但容家唯一的幸存者不能。他的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惨死函谷关的容家军尸骨未曾收殓,容家历代忠烈最后却落了个叛国的污名没有洗刷干净,父母兄长的死因尚未查明,在完成这些事前,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