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时敏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从户部报给内阁和司礼监的奏折看,澳门的葡萄牙人去年运离港口的生丝和色丝为两千担,而自己此番好容易带到月港的丝货就有两百担,更别提普通商人手里没有、只有织造局能拿得出的高档绫锦和绣品了。
这么一大船丝货织品,若顺利公贩出港,刨掉成本,怎么也得有五六万两白银的赚头。
但这不会都是皇帝碗里的。
依着在松江古刹密谈时答应前辈的,他老刘起码要薅出二万两,设法给自家队伍送去。
卖价上让一两,就是给自己打暗帐增加一分难度。
不行,寸步不能让。
刘时敏于是冲马祥麟招招手“马将军,陪咱家喝杯茶去,让阿珠和他们谈。”
又转头抛给郑海珠简简单单八个字“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荷兰人古力特的目光,追着大明的贵人和将军,见他们坐到榕树下的石桌前,仆人们开始斟茶献上。
“女士,你的上司,他生气了吗”
古力特虚情假意的礼貌里,带上了一丝更假的惶恐。
郑海珠淡笑一声,口气肯定道“先生,我们当然要生气了,我们明人最喜欢和诚实的商贾打交道,而你却把我们当傻瓜一样欺骗。”
“啊此话怎讲”
古力特继续扮猪吃虎,在胸前划个十字架“我们信奉上帝之人,最诚实啦。”
郑海珠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烟丝袋,指着上头绣技拙劣的主教的红衣服“这个染料,我猜很稀奇,不是来自植物,也不是来自矿物,而是来自一种虫子,对不对”
古力特的蓝眼珠瞪大了些,旋即摆出一副不承认也不否认的表情,糊弄道“感谢仁慈的上帝,赐给人间那么多美丽的染料。”
郑海珠心想,你这还真是教科书式的外交辞令,精髓就是避而不答。
她于是直直地盯着古力特道“从我们站着的地方一直往东,有一片和我们大明一样广大的陆地。多年前弗朗基人驾船发现了那里,占有了许多土地。其中有个地方,叫xi,墨西哥,长了有刺的植物,上面还生有许多小虫子。”
郑海珠说的,就是西班牙人殖民墨西哥后,发现的胭脂虫。
在地理大发现之前,欧洲人最多只能用骨螺蜗牛研磨成粉,染出紫红色。想要获得鲜红色的织物,他们就只能通过陆上与海上丝绸之路,从中国进口。
但哥伦布的船队找到美洲大陆后,蜂拥而至的西班牙人,不仅开采黄金和白银,还攫取了中美洲人用仙人掌上的胭脂虫染色的产业。殖民者驱使印第安人饲养胭脂虫,然后刮掉虫子的头与四肢,挤破肚子,将里头的浆汁和明矾混合晒干成小球,作为染料运回西班牙,卖给欧洲的商人。
当牙行的通译,把郑海珠的话翻译给古力特,尤其是鹦鹉学舌地说出“墨西哥”的名字时,古力特和他荷兰同伴们脸上的故作镇定,终于被惊诧和尴尬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