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四年的下半年里,这京都皇城是叫宗亲显贵家桩桩婚事给占据的,开头是越王世子谢瑭娶兵部侍郎之女,然后是梁王世子谢琮册参知政事的孙女陆兰泽为世子妃,楚王谢琰迎御史中丞崔攸之女崔鸯为王妃,再是吴王谢琢迎娶荣安侯的孙女楚兰若。
还有因着先帝国孝耽误的高门显宦家的公子小姐也都开始操办着嫁娶事,月月都有好几桩婚事办着,看着热闹繁盛得很,只是参宴的宾客偶尔酒酣正浓看着眼前着红通通景象,可要灵醒着点,免得把成婚的究竟是谁家与谁家给搞混了。
不过这些倒也叨扰不到孟夷光的安宁,因着她未来皇后娘娘的尊贵身份,那些个婚事都是不便再亲自前往的,也免得抢了人家风头,也就只有她嫡亲兄长孟唳与严持瑜成婚时候,孟夷光露了面,其余时候她大多是在跟随宫里来的女官学习。
值得一提是,在孟唳同严持瑜成婚前,被孟恽给予颇大心血的寿恩侯府终于也是修整好了,搬进来前,谢璋特意赐下了亲笔,那座“遐祉永延”的白玉碑伫立在那正门一展开便可望见之处,而侯府内顾盼所及,曲径回廊间处处都雕琢得极精妍细致,后苑东处立着座颇宽阔名为“清晏阁”的院落,便是孟夷光如今住的地方。
院外是幽竹森森,衬得粉墙黛瓦分外清雅,院里是五间正房并两间耳房,草木葳蕤中,花叶扶疏里,因着孟夷光喜爱院中有流水潺潺,哪怕孟夷光都住不了一年光景,秦氏也还是特意花费大价钱为她造出滔滔湖水,池上架起座白桥,菖蒲鸢尾错落有致点缀在旁,如今深秋时节,两株金桂树玉枝高挺,重重累累的吐蕊桂花如赤金般明媚粲然,素雅清幽的香气萦绕在侧。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坐在靠窗的罗汉榻上,可听得外头假山悬瀑的泉流泊泊涧音,浓荫树影在孟夷光瓷白颊上浮光跃金地眷恋似长留,更衬得她仿佛闪着灼灼雪光,黑鸦鬓发,殷红的唇,鲜亮明艳得很,唇角只漾着淡淡笑意也已足够光彩潋滟。
她素手支颐,微微摆弄着天青釉描银鹧鸪纹美人觚里头那几枝清丽至极的玉壶春,髻上斜斜簪着支鸾鸟衔花枝样式的翡翠累丝金步摇轻轻颤动,湖水碧色的翡翠绿幽幽的,耀着澄澈的霜月清晖,日光一照,更是几乎辉煌的碧金流丽。
坐在对面的卢静识下意识地停下口中原本的说笑,出色的记性叫她清晰记起这枚步摇应是官家私库里头出来的珍物,京都传言果真不假,官家时刻挂念这位将来的皇后娘娘,常遣内侍往寿恩侯府赐下珍宝。
卢静识还记得上一世的简贵妃就曾经戴过,在宫里的七夕宴上,满宫嫔妃齐聚一堂,散宴时候,酩酊的谢璋不顾她想要伸手搀扶举动,自顾自摇摇晃晃地去牵孟夷光,在满殿摇晃灯火里,卢静识只能勉力平静着,可抬眼还是不免被孟夷光发上金光璀璨的步摇深深刺痛了眼眸。
这位得官家独宠的宠妃是多叫人艳羡,多叫人嫉妒,就好像是暗淡天地里一团明艳的烈火,生气勃勃得太过灼人,被刺痛的、寂寥落寞的六宫粉黛怎能不恨得咬牙切齿,又怎能不期盼着取而代之。
所以偶尔时候,卢静识也还是颇能理解崔鸯重来一遭为何会那样急切,只是想到崔鸯百般心思最终无用,尤其崔鸯今世被赐婚给谢琰,她更是觉得崔鸯愚蠢得实在可怜。
不过想想崔鸯前世死时尚且年轻,卢静识对她的愚钝并没有觉得可笑或是愤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看着前世许多人亦包括她自己一般,冷淡地、漠然地看着崔鸯步步堕深渊,毕竟卢静识清晰明了崔鸯自以为知晓的所谓前世事,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开始,真正的波澜起伏她可没有那份幸运能够看到。